走出加護病房時已近深夜,天落著小雨,前方一片模糊,只剩親人即將遠離是最真實、最清晰的痛。當生命走到盡頭,所有過去的恩怨、現在的想望及未來的計畫,都變得毫無意義,塵世緣盡,只剩一把黃土,一個墓碑,漸漸的,被世間淡忘,偶爾想起的一顰一笑,對天上的亡魂其實都是一場空。
年歲,另一個意思就是送別,送愛別親,由不得捨或不捨。看著病床上哥哥的臉,因熟睡而顯得安詳,等他醒來,會不會也像那曾在重病中掙扎的爸媽般,必須極力忍受油盡燈枯前的折磨呢?
離世前的爸爸,喉間插著長管,只能用無助又哀悽的眼神傳遞他的不舒服。我貼近他的耳朵輕輕喚著,「爸,爸,你要忍耐,忍一忍,身體好了,我們就可以出院了。」謊言的那一端,其實是醫生告知的最末期限,為了延續生命,親人能選擇的都不會輕易放棄,包括插管。
我所恨極的那根叫爸爸與媽媽受苦的「管子」,此刻再度出現在哥哥喉間,下一個,又換是誰呢?是不是每個人都得經歷這一遭?繼續插著延緩生命嗎?或者拔掉,呼吸戛然終止?
不捨呀!這是人生必然的遭遇,面對嚴苛的生命關口,一切天註定,半點不由人。日子如意,生活愜意,幸福與感恩隱藏在孤傲的保護色裡不易覺察,衷心希望能抓住世間風華,健康又開朗的活下去。當白髮漸增,體力日衰,生命列車駛過一甲子,當然會感嘆「時不我予」,尤其帶著白帖向老友鞠躬送別時,更無法避免的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怎可能不心驚?
唯有把活著的日子打理好,這才是「接受、面對、處理到放下」的具體實踐。傷春悲秋都無濟於事,趁血液在流,脈搏在跳,要為生與死,爭出一個和諧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