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四十六回,脂硯齋批語道:「通部情案,皆必從石兄掛號。然各有各稿,穿插神妙。」
此處揭示了賈寶玉在整部小說裡,占有中樞的地位;同時又因其他人物與賈寶玉發生關聯的方式,各不相同,因此這項批語,間接引導了讀者賞析各種人物藝術之間,輕重疏密的內在連繫。
例如薛寶琴的形象,因作者曾著力於白雪紅梅的描繪,故而顯得明媚照人。但是要想使她在寥寥數筆之間,便躋身於黛玉、寶釵、湘雲之流,則需端視作家的功力。
第四十九回賈母透露欲將寶琴許配給寶玉,卻又聽說已經許給了梅翰林,故而只得作罷。這虛晃的一招,雖然筆墨不多,卻足已使讀者明瞭薛寶琴在通部大書裡,著實分量不輕。
此外,邢岫的婚配對象自來就是薛蝌,而且岫與寶玉相關的情節更少,然而,這個人物依然從細微處與石兄掛了號,那便是在寶玉得知岫已經擇婿之後,立刻大嘆道:又少了一個清淨女兒!同時發出「綠葉成蔭子滿枝」的感慨!
此處自然地呼應了寶玉「情不情」的性格特徵,這也是某一類型人物向石兄產生連結的特殊筆調。
再說賈府裡的兩位重要的小妾,一位是賈璉的屋裡人平兒,另一位是薛蟠不惜傷害人命爭奪而來的香菱。
以賈寶玉的地位和平日接受的教養而論,如果他和此二人在生活和感情上不能保持清白的距離,則作者極有可能同時損害了賈寶玉真摯的性格,和平兒、香菱的清淨女兒形象。
然而我們從第四十四回「平兒理妝」,以及第六十二回「香菱換裙」等出色的細節描繪中,看到曹雪芹出色地處理這樣的書寫課題。
原來在寶玉的眼裡,平兒和香菱都是上等人物,寶玉不僅對她們充滿傾慕之情,同時亦對這些女子的身世和遭遇,滿懷傷感與悲憫。
只可惜平時很少有機會讓他宣洩這種特殊的憂悶情懷,是故只有在極特殊的情況下,例如:平兒陡然受到極大的委屈,和香菱突然遭逢尷尬的處境,賈寶玉才得到了為她們盡心出力的機會,並因此享受到平生之樂和意外之喜!
行文之間亦自然閃現了賈寶玉身上某種令世俗費解的衷腸,即寶玉不僅鍾情於有情者,而且對於不情者亦懷有一分痴情的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