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專屬自己的樂活方式,高光隆說,他的生命哲學應該是「我忙碌,所以我存在」。含飴弄孫之樂難得;歸隱山林、信步於終南山也是人間美事,不過,他則因夢想還長長地列在清冊上,為了能一一實現而無暇他顧。關於這點,結褵四十六年的髮妻毫不懷疑地說:「這才是他的生活,別的……似乎都不太合意。」
競爭概念 相互切磋
創業當時,正值台灣只要心懷夢想、任何人都能「啥米攏毋驚」地笑傲江湖的時代。一九五○年代的高光隆選擇了當時頗為時髦、新鮮的合成橡膠工業。
這個決定,他一輩子不曾懷疑或動搖過,一路相隨至今。朋友或同行早早便以「博士」相稱,因為任何人有相關疑問,來找他一定能有答案。問他不怕同行競爭嗎?他笑說:「怎麼會?大家相互切磋才好,從前幫助過我的人才多呢。」
多年來如海綿般學習業界知識與技術,一九七○年初期,不到三十歲的高光隆認為時機成熟,吆喝兄弟八人,耕田的、理髮師、燒磚工人……變賣所有家當後齊聚老家,接出了多桑(父親)、卡桑(母親),全家族從芬園鄉烏溪遷徙到花壇,就地興建,高家三代大團圓於此,也為廠房買了第一台機器。
但對於高光隆來說,最難忘的是,每天高家四十幾口人的伙食費不得超過一百元上限,而且,父母、兄弟、婆媳、妯娌、堂兄弟姊妹……一大家子,真的可以和平相處嗎?高光隆說,當然可以啊!如果意見不合、衝突、摩擦、難免有口角、孩子間的嬉鬧打架都不要算的話,當然是完美無缺陷,因此在他腦海中,美好記憶不勝枚舉。他認為,人間沒有百分之百的事物,若要強求,不但為難自己,也為難了別人。「以我心中的尺來度量,這一切已經夠完美了。」他說。
一本英文 世界走透
儘管一九九○年代赴中國投資碰上重大挫折,不過,無論他人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或聽說誰人一夕之間繁華落盡,高光隆和事業夥伴一樣顛顛簸簸一路走來,而且,「危機」這個老朋友,三不五時總記得光臨一次,幸運的是終究在經濟風暴中安然無恙,由他領導的SJ Group如今在台灣、越南擁有幾個廠,成為國際企業的一分子。
令人驚訝的是,經常受邀分享創業理念與歷程的高光隆,其實正式學歷只有國小畢業,每每被問到公司的管理,他總是以「簡單的感謝」來回應,他說大家願意加入公司這個大家族,並付出青春與心力,這是公司最重要的成長動力。
而他則不時督促自己保持學習的動力。事實上,看書、讀書是高光隆還是窮小子時最大的娛樂,少年時代他能背誦整本《千家詩》,至今不曾或忘,也因為對未來充滿想像力,《空中英語教室》與《基礎日本語讀本》經年在手,而靠著這兩本語言書,他竟然也能與全世界的客戶溝通無礙。
七十二年,在歲月長河中或許是驚鴻一瞥,但對於高光隆而言,則不長也不短,剛剛好從芬園鄉烏溪溪畔啟航,一路抵達夢想中的無際海洋。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青年男女,繼續在他所建構的SJ Group郵輪上,夢想自己的未來。而當年神采飛揚的青年,現在是站在船舷上兩鬢生霜的老船長。
縱橫商場菸酒不沾
高光隆縱橫商場四十載,難得的是,仍維持菸酒不沾。對於那一代的人而言,這項堅持頗為獨特。「你們讀書人都知道,通往目的地的路徑不只一條。抽菸、喝酒當然也是談生意的方法之一,但並不是唯一的選項,更不是最好的方式。」他笑著說:「我認為自己是經年處於『應召』狀態啦,客戶一有需要,三更半夜提著行李出門是常有的事。」
近年來,事業逐步交棒的高光隆,除了在商業性社團貢獻經驗與知識,仍經常往來於日本、越南或中國。雖說有商務在身,一得空,便習慣在各大商場或超市耐心十足地「逛街」,一整個下午也不嫌膩。但可別以為這只是單純的逛街,和大多數男士一樣,陪太太、女兒逛街的耐心極度有限,他逛街的目標是從成千上萬的商品貨架上,找到自家製造的產品。
覓得後,細心地東摸西瞧、這邊敲敲、那邊拉拉,像工廠裡專心而嚴格的品管員,又像在祝福這些「孩子」早早尋了好人家去,猶如晶瑩飽滿的農作物之於農夫,細緻的藝品之於工匠,珍饈美味之於大廚,他深情注視的,是各種拖鞋、運動配件與家居用品。
除了菸酒不沾,高光隆還有一項難得紀錄,曾經在東海大學企業經營研究班就讀七年的他,成績名列前茅,處於事業的衝刺期,卻能做到全年全勤,一日也不曾缺席。
高光隆說,下定決心比較難,但決定之後就變得很單純,接下來的任務只要按部就班、不給自己藉口即可。「而且,最大的收穫是在班上認識了志同道合的夥伴。學習上的夥伴沒有利害衝突,大方給的都是最專業、實用的建議,收穫實在太大了!怎麼會辛苦?」
清貧時代 安之若素
排行八兄弟當中的老五,高光隆遠在小學時代就不曾像班上其他同學一般,猶豫是否升初中或者就業。就像兄長或弟弟未來的命運一樣,從義務教育的國民小學一畢業,便背著行囊遠赴他鄉。
當時台灣國民生產毛額約一百五十美元,散居各處的兄弟,不到農曆年不回家。有一年沒拿到老闆紅包的三哥,還捆著自己的棉被上當舖。沒有紅包怎麼回老家啊?回鄉搭的是蒸汽火車,從台北嗚嗚嗚晃回彰化芬園老家,一臉全是灰煤渣。老家在位於烏溪畔,卡桑在過年這幾天,腳底踩著碎步;手上忙個不休;臉上的笑容像不斷扔到湖面的小石子所引起的漣漪,一圈漾過一圈,一刻沒間斷過。
原來人間也有如此天堂
高光隆對於十五歲到十八歲這幾年的薪資仍然記憶猶新,當年與鞋廠簽訂三年契約,第一年薪資三百元;第二年五百元;第三年一千元,薪水每半年支領一次。所以,荷包空空如也,放假也只能待在工廠裡?高光隆笑呵呵地回答:「是啊」。
「所幸」一年到頭也沒有所謂假期。而且,每天中午午休時間,幫董事長、總經理與廠長挑水,也是職責所在。一根扁擔架在少年高光隆的肩膀上,一步、一步,一擔、一擔注滿公司裡的大水缸。老闆、老闆娘見他不喊苦也不喊累,時日一久,信任感逐日加深。那些年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廠長的妹妹因公出差,請託他看守房間,房間內一座梳妝台,台面上擺滿了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瓶瓶罐罐,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化妝品的模樣。更別提房中還有蚊帳、以蕾絲為邊的床單……。
高光隆回憶說:「原來人間還有這樣的天堂?自己的家哪日也可以有這些嗎?」夢想滋生之後,不知不覺間也冒出一顆小小的芽。
新婚當晚老鼠也來慶賀
當時的物資有多貧乏?小學時代沒鞋子穿,高年級終於買了一雙鞋卻實在捨不得穿,所以,將鞋帶掛在脖子上,等校門口只差那麼幾步再穿上。瞧,我也是有鞋子穿的喔。當兵時遇假日,同袍多嘻嘻哈哈成群上街,看電影、泡冰果室算是基本款。
談起過往,高光隆笑得很真誠:「我實在不能亂花錢,又不好意思讓大家知道我那麼『摳』,只好告訴大家我另外有約……其實,就是躲到林子裡看了一天的書。」
二十七歲那年娶妻,黃道吉日新婚當晚,天花板上的老鼠吱吱喳喳、東奔西竄,彷彿也在同一天大囍,高光隆第一次察覺自己的家這麼破舊。抓著棉被、悄悄地、心虛異常地出聲問太太:「ㄟ……真歹勢,阮厝的老鼠……今晚親像卡濟……」新婚的妻子雙十年華,一臉不解地反問:「那有甚麼要緊?我家的一樣多啊。」高光隆瞬間卸下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我真是幸運,誰說「門當戶對」不重要?
新家庭坐落於彰化縣花壇農會對面租賃而來的一房一廳。貧窮卻安之若素,是當時社會的主流,也是這個新家庭的主旋律。聽著高光隆娓娓敘說,一種懷舊的情調,氤氤氳氳地盪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