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遇見綠頭鴨。不太怕人的鴨子左顧右盼，張著黃色的大腳丫走過小小的童話一般的街道，正往對街樹叢的方向去。

路過的行人或者繞路，或者遠遠就停了下來，讓路給個頭小小的鴨子。我蹲下身，替她拍照，腦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大腳丫應是如何趴搭趴搭的發出聲響。但其實並沒有那樣的聲音喔。腳步聲像是被後製刪去了，大搖大擺的綠頭鴨陽光下走得靜悄悄的，頭頸也不是我們刻板印象當中的寶石綠，而交雜著褐色與米色，那顏色像是舊了的手製木器，斑剝而且溫暖，不繽紛，但真好看。應該是成年的母鴨了。不知道小鴨子在哪裡呢？我四下張望，看見小孩們在平坦的小路上快樂的奔跑，追逐大人們偶爾吹出的、小而圓如鴨雁之卵的泡泡。小鴨子是已經長大了，還是還從未出生呢？

許多事發生在我們的期盼與想像裡，但最後不一定成真。不是綠色頭頸的綠頭鴨已經走過馬路，很快一頭鑽入草叢，看不見了。人群恢復原先穿行的秩序，一下就把我淹沒。我站起身，覺得有些暈眩，也可能只是累，但站在人群當中迎著陽光，能感覺到全身仍是溫暖的，像是中學時一年一度園遊會的天候──躲進容易快樂也容易憂傷的人群，恍恍惚惚，但是非常安心──那時我們總去鄰近的女校，而她們來我們的，來來往往，一下子都長大成人。彼此那些美好的少年懷想、不可思議的少年形象、記憶中被無意的反覆修改的少年時光，如今各自變成了什麼模樣呢？

我回想那隻剛剛過路的、笨拙、名不符實但是好看的綠頭鴨，發現我已經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只保留了剛剛蹲坐著看她時候的好奇，與快樂。那些從前認真對待的朋友們，男孩，女孩，現在都到哪去、又都成為怎樣的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