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行李箱裡一定要帶一本書,它的重要不亞於護照。那一年,去泰國蘇梅島度假,行色匆匆間把書本遺忘在沙發上。缺了重量的行李使自己整個行程失魂落魄,尤其晚間無任何中國字伴眠,黑夜更加漫漫無盡頭,挨到回程前一天,居然處於昏厥狀態。
沒書為伴的寂寞超過失戀,那次受到的刺激委實太深,終至讓我再不敢忘記這分重要的精神食糧。去上海,帶的是厚厚一本小說選,選的是我們四年級熟悉的張愛玲、陳映真、袁瓊瓊與朱西寧等知名作家的短篇小說。舊文重讀,百讀不厭,那《傾城之戀》真的讀了近百遍,還是屢屢迴盪在女主角流蘇的命運旋梯中,掩書陷入沉思,久久難以平息。
三十歲讀,一心探尋奪得人愛,究竟憑的是什麼?四十歲再讀,已深思到亂世炮火下,生命的微弱呼叫;如今走在張愛玲筆下類似的上海街道,回味《傾城之戀》的城市與戀情,腦中閃出的,是人情世故千錘百鍊後的恍然大悟。
是的!終於讀通柳原和流蘇為什麼在香港相處日久,卻還是「發乎情止乎禮的愛情」真相。感謝歲月,讓自己有機會將今生所遇聯上了書中所寫,原來,隔了兩世代的生死契闊,並無太大距離。
小說與散文最大的差異在,寫的是一個半真半假的故事,帶一點點切身經驗,卻不全是個人體驗。台灣當今多數提筆人,書寫的不外乎所見所聞,有點喃喃自語的乏力感,也因此,這本被帶到上海的小說選,更形珍貴的能讀到陳映真以二二八事件為背景的時代大愛;朱西寧生動描述的舊社會奇聞,尤其在〈鐵槳〉中寫鐵道穿築大西北,「鐵路鋪成功,到北京只要一天,趕命嗎?要去北京幹嘛?千世萬代沒去過,田裡的莊稼照樣結籽粒……」文字活靈活現,故事叫人瞠目結舌,在旅途中,有大作家的奇文妙筆相伴,真是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