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黃崇凱的新作,不消幾天就看完了。我想這本書應該比《比冥王星更遠的地方》更容易明白吧。
主題可謂呼之欲出。《壞掉的人》不是說壞人惡人,壞掉令我想起一句常見的英文:Out of Order,按字面又可以穿鑿附會為秩序以外,不受秩序的保護和支持,於是產生了三個失範的遊手好閒者。
失範(anomie),是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幹(卌ile Durkheim)在《社會分工論》(The Division of Labour in Society)和《自殺論》(Suicide)二書中運用的重要概念。他指出在現代經濟生活中,存在法律和道德的失範狀態,該受責罰的事因著成功而得到遷就,再沒有標準,「道德也是那樣的含糊不清,反覆無常,根本形成不了紀律。因此,集體生活的整個領域絕大部分都超出了任何規範的調節作用之外。」
在這個亂象中,我們看到人的無力感──不單是小說中的人,還有年輕的一代和知識份子。他們只能消極抵抗,放浪形骸,好像戰後美國的Beat Generation和Hippies,以及魏晉六朝的名士。
《壞掉的人》圍繞著他(尼歐)、她(崔妮蒂)、我(阿威)三人的生活,他們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是微不足道的三十歲左右的知識份子,他們有一定的學術背景,念社會學或歷史,然而全書不斷地以傳統學問、知識和道理、學術泰斗、著作和術語,展示出角色的內在思索,可是這些與角色處身的社會,以至於個人生活完全脫節,形成突兀而甚有趣味的反諷效果,黃崇凱甚至對所謂學術嗤之以鼻,她作為研究生好比「思想娼妓」。
在現代經濟生活中,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定義了身分,他和她以《駭客任務》(Matrix)中的角色取得自己的名字,在虛擬的影像世界裡他們得以棲身,反正在現實世界根本無法自處,比較實在的只是自己的欲望的身體,又或倒過來成為被欲求的肉身,例如她一方面是博士生,另一方面也是遊走於鄉鎮水泥屋的娼妓;他有一個破碎的家庭、瘋了的哥哥,只當家教賺取金錢,遇上了人妻,同時與空氣人形(珍妮佛)「相依為命」。至於「我」,暗戀學姐崔妮蒂,徹頭徹尾就是一個痴漢。精神世界與肉身世界各不相干,社會與個人徹底疏離。
《壞掉的人》中,家是很重要的場域,那至少容納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順筆一提,歐容(Francois Ozon)的新作《一屋之主》(In the House)不約而同以此為題──小說裡各人首先是獨立的個體,後來過著同棲生活,建立起共同生活的秩序,走出了孤立的狀態。
我想黃崇凱(也許是無奈地)是希望人們可以(或者將會)納入到一種關係秩序網絡之中。所以,最終呈現出一絲寒愴中的暖意,到底人們始終需要一間屋子,以及一個家,那怕這個外在的世界如何失範,如何可笑,如何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