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暗,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宇宙自強不息,四季嬗遞有序,人麼,不畏生死輪迴乘願再來,這是道理。
生有涯,甚麼才是永不息止的呢?人既終究一死,有可以長睡不起的福報,少睡一點有什麼關係?失眠更又何妨?所以日以繼夜的寫夙夜匪懈的畫,如遇故知的逢上失眠的夜晚,好似找到充足的理由,翻下床來,寫寫畫畫;有時淺淺的睡了九十分鐘,便有夢來,一幕幕神秘訊息開啟,或幾字或一景,從哪個幽冥的意識層輾轉傳來,摸來紙筆記下,待得天明人醒,一看所記,有時意象鮮明有時則公案一樁。
記得的,便成詩、成文、成畫。光這個命定的勞務便讓人忙得不可開交,何況尚有俗世所感所念。連文學館的人來採訪,看著桌上的著作和一屋子的畫,問題裡多問了一道:「請問你如何安排你的生活,寫詩作畫占去你全部的時間嗎?」
在人間道裡還報的我,豈有如此福報,像個天仙般不食人間煙火?只不過浮沉在流光的洶濤裡閃躲命運的捉弄,這麼說著,也是自大,無常就在近處覤著造化你呢。
不都說「生命的價值在於深度、厚度,而不在於長度」麼?所以「跟祂拚了」便成我的座右銘。
這一日,也終於必須等待肝功能指數的檢驗報告了,當然必須要因此失眠一下,畢竟還有一家子的老老小小,畫友胡淑英就說過,「我們這個年齡層,不是處理家中的老人,便是處理小孩的事,正好夾在中間。」豈不是,那天帶老菩薩上醫院,在等待取藥的時候,恰巧遇到另一畫友帶著老夫人辦理住院手續,回頭又接手機,他兒子從美國打電話回來談事情。
失眠的午夜,「照例」下床作畫,在線條的動勢、顏色的布置和畫筆摩擦畫布的皴塗過程,實在有難言的樂趣,忘憂得宛如正往極樂的途中,或已抵達天上人間、人間的天堂。
終於累了。
人生過半,是可以稍事休息了。
但,一直以來,遠方好像隱約響有鼓聲,四分之四結結實實的拍子,彷彿有一股魔魅磁力,吸引人不由得一步一步往前走,往上走!即便肉身已不堪負荷,仍然癡迷鼓聲單調恆定、不容置疑的旋律。
將自己拔出癡迷的泥沼走回房間,一開房門,一道晨曦瀉入房內,暗處彷彿仍眷戀著夜,那破卻執迷的光恍如利劍,正一絲一縷的削減夜的魔神他那伺機發動的瞞騙。啊,肉身歇息的床只需幾呎,心靈歸處卻有無垠的寬闊,這小小的房間啊,正是我天上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