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異想】 好命人家的孩子

陳菽蓁 |2012.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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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催心肝。」(李白)

她時常想起她的彩霞和兩個弟弟。

當時他們過得很富裕,家裡生意作得很大,父親不過三十出頭。母親很疼愛她們,父母親感情很好,她是好命人家的孩子。

她常說她是麵板下出世的,說得又驕傲又甜蜜。

大麵板又寬又長,像張大床般的緊靠著牆面,它是製餅人家的主要工作桌,從醒麵、和麵、麵皮、包餡、秤原料到烘好餅、包裝等都在麵板上進行。記憶裡父母在麵板前專注的工作,被昏黃的燈光拉得長長的背影,不斷的出現在她的夢中,夢中的大麵板是她所有的回憶。

「阮彩霞每天早晨一定要梳洗整齊才會出房門,那時候她的美麗沒有幾個比得上。」出生時歹搖飼,算命仙說她不能叫阿母,她叫母親「彩霞」,叫父親「阿伯」,她喜歡這樣叫他們──尤其是她的彩霞。每天早晚跟在母親後頭「啊彩霞!啊彩霞」的喚著,是她最開心的事情。

比美麗的臉龐更美麗的是彩霞的心地,彩霞臉上總是帶著沉靜的笑,大家都敬愛彩霞,包括父親在內。餅店的事情又多又繁雜,彩霞總有辦法打理內外,店裡、家中大小事情只要有彩霞,大家都覺得安心。

噩夢無預警到來,快得讓人遲遲無法醒轉。首先是四歲的小弟,忽然發高燒當晚不治、隔天叔叔的周歲小女兒也走了,恐慌與愁雲慘霧中,醫生還來不及找出原因,兩天後,彩霞倒下了!

那天阿嬸紅著眼吩咐她:「你阿母病了,早上別上學了!」她坐在門檻掉淚,慌亂又無助。嬸嬸責怪她不懂事,只是要她別上學而已就只會顧自的哭:「哭衰哭旺的!」走近床邊,彩霞病息奄奄的,淚流無語,像她說不出口的心事。

那個天空斑斕的黃昏,彩霞走了。她覺得阿嬸說得對,彩霞是讓她哭死的。

第五天,六歲的大弟也走了,這一家,不明原因的疾病五天內迅速攫去了四條生命。倖存的人,心不知死了幾回了!

她的彩霞活在她心底,陪著她一路長大成人,陪著她垂垂老去,陪著她啊!逐漸失落心中的記憶,直到她終於忘了自己。

原來,「遺忘」是最深刻的思念!

(蘇水雲,八十六歲,十二歲喪母,用思念母親的心,愛她的孩子,直到忘失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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