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炫麗的燈火,讓整個城市變得更精緻迷人,那麼,蜿蜒的小巷、碎裂的磚瓦,肯定有一種氣定神閒,又帶點幽靜,甚至是一種如梅花綻放搖曳的那股暗香浮動吧!
有好幾次,我總愛騎著車,在大街上悠哉享受,午後也好,夜來也罷;同樣的街景,同樣的燈火;同樣的攤販,同樣的老面孔,直至,千篇一律的行動,再也無法滿足視覺的欲望為止。我逐漸拋開了「騎車思維」,開始拎起那一雙鞋,也拎起那一雙腿,才慢慢體會到,穿梭於街坊巷弄的美好。
我鍾愛巷弄,尤其是華燈初上前的那幾個時辰,暮色將熄未熄,日頭也準備打道回府,難怪乎詩人獨愛「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個依傍日落之際,正是所有街弄裡最忙碌的時候;孩子們放學回到家,大人們下班,廚房鍋碗瓢盆叮叮咚咚地作響,孩子們嬉戲混雜著老黃狗追逐叫嚷著,此起彼落不絕於耳。「蟬躁林愈靜,鳥鳴山更幽」,這巷弄的意象,也約略在嘈雜中凸顯巷弄的靜謐──「犬吠街愈深,童鬧巷愈靜」。
除了具有動態效果的巷弄街景外,我也特別專情於曲折、狹仄,甚至是斑駁又帶點凌亂的巷弄,這種場景,最容易讓人有驚喜的感受;往往,這面牆上就有張頗具歷史性的公告,也許是七、八○年代早已褪色的住戶拆遷通知單;轉個彎,或上或下跨過一個階梯,也許是一片凌亂:舊沙發早己被開膛剖肚、老吊鐘支離破碎、小木櫃七零八落、玻面刮痕累累…;在另一個轉角處,也許常春藤奮力地吐露著新意、非洲鳳仙花正搖曳生姿,也許一棵老榕樹穿越斷垣殘壁,正頂天立地地耀武揚威著,也或許在稍不留神之際,一隻虎斑貓屏氣凝神,進而身手矯健地攀上落魄的木條窗台;再踅一個彎,也許又是一間老厝,歲月凋零,滄海桑田;另一間三合院,人去樓空,繁華落盡,只徒留幾片褪去了色澤的春聯紙,在夕陽映照與寒風輕拂下,更顯落寞。
這樣的視覺震撼,於我而言,總勝過於大馬路旁的廣告招牌、行人穿越道、紅綠燈、車水馬龍,以及更多更多的空氣的、噪音的、情緒的、繁弦急管的……,各種煩悶。
我甚至進一步去想像,在這狹小的巷弄裡,偶有幾個阿公阿嬤,幾個孩兒,聊著天,拿著草扇,泡著茶,這將是何等的與世無爭,猶如陶潛,如何在桃花源裡,渾然忘我,眷戀不已;如神仙隱士,如何在天地中,覓得自己心中的一畝福田。
老街、老人、老場景,總是這麼容易就勾起人的往事與記憶,撩起人的感情與神經;這種詩人筆下所謂的大同世界、遠離車馬喧的快樂寂靜氛圍,多麼令人嚮往!南台灣的旗津、鹽埕、鼓山、旗山、恒春、鹽水……,幾乎每個小鄉小鎮小城市,都想沾染著這些古調……
在城市再造的龐大壓力下,這些巷弄的氣味,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永遠被保存著;這些最原始、最原味的感動——一種有形的建築感動與無形的生命感動,其實不需要過多的調味料,也不需刻意去營造巧手烹飪的技巧,只需要淡淡的口味,淡淡的品嘗,慢慢地小火燉煮,慢慢地味覺咀嚼,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