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螞蟻在腳踏車的輪軸上攀爬
不是一隻,弟弟說
是一行長長的勞工隊伍
生鏽了的數十年的腳踏車
是父親的身體,黑色的骨架
依舊撐著投在地上的影子
輪子旋轉了,彷彿電影的放映器
螞蟻不可能推動腳踏車的輪子
應該是年輕的父親,那年代的腳
還有弟弟的哭聲,我的記憶
推動了父親的腳踏車
——蘇紹連詩集《大霧》2007年,
台中市文化局出版
※詩人
蘇紹連(一九四九年-)曾與洪醒夫(後為名小說家,因車禍已過逝)等詩友創立「後浪詩社」、 與蕭蕭等詩友創立「龍族詩社」、 與白靈等詩友創立「台灣詩學雜誌社」,現擔任「台灣詩學‧吹鼓吹詩論壇」網站站長、及同名書版半年刊主編。
蘇紹連寫詩,四十餘年來的熱度一直不減,擅長寫散文詩,作品的文體都以演義的戲劇形式漸次釋放詩意、詩情,以幻術操作異質的意象融合的時間與運動,製造出令人驚奇的閱讀效果,從而營造出令讀者驚覺而來的深遠詩境。其散文詩被認為是自商禽之後寫得最好的第一人。已出版詩集十四本、兒童詩集一本、兒童詩指導一本。數次獲得大獎。
※品詩
「腳踏車」在這首詩裡是作者觀看的特定物,詩從第一節未被丟棄而留下來數十年、生鏽了的腳踏車輪軸上鏈條的一節的幻覺開始,「黑色螞蟻在腳踏車的輪軸上攀爬/不是一隻,弟弟說」而至整條鏈條「是一行長長的勞工隊伍」。「勞工隊伍」是數十年前的勞動社會景象。
作者依著「腳踏車」這一客體形象,並且將這個客體形象「懸擱」起來,在主體思想、情感的滲入下產生了意識領悟。在意向性的幻想心理統一性下,作者的觀想由鏈條的一鏈節幻見是一隻攀爬的螞蟻開始,隨著幻想的展開,及不斷的加入作者記憶庫裡的經驗景象,在完形的戲劇性組合下,詩的意識領悟獲得明晰及活力,以及廣泛豐實的內涵。
第二節,「生鏽了的數十年的腳踏車/是父親的身體,黑色的骨架」,這又是一次幻象的變異。「腳踏車」耗損的運轉與為生活勞動的「父親的身體」幻化成一體。數十年後已生鏽了的腳踏車,一如看見「父親的身體」,艱辛的撐著投在地上的影子,那種苦勁如今看來依舊。這是作者的懷思感動。作者不說「身體」而提「影子」,因白天光照才有影子,而白天光照是勞動的時刻,因此,使得此一詩句涵意更深更廣。
第三節,「輪子旋轉了,彷彿電影的放映器」在倒帶,作者覺知到輪子的旋轉,是「螞蟻不可能推動腳踏車的輪子」,作者的幻覺又有了變異,「應該是年輕的父親,那年代的腳」。這一往事情景的重現,又多一層懷思感情的具體化。
隨之到第四節,作者幻覺到「還有弟弟的哭聲」,再次增添增實了往事的情景。接著在返回現實相,生鏽了的腳踏車是沒有動的,是「我的記憶」「推動了父親的腳踏車」。
幻想的語言,使得語言擺脫僵固的語意羈絆;環繞著作者意向性主軸的想像力、奇思幻術,使得詩的想像力飛揚,表現性生發驚奇。
而此詩結構的系統完整性,使得讀者的閱讀感受,不斷的被拖入作者所設計的詩境陷阱,這是作者高妙之處。試想詩壇上已讀過的對父親的懷思詩作,何曾有過這種寫法?(本專欄每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