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K,同是行旅的人,就聊了起來。
他的故鄉在一座島上,已經離開了十年;十年,八千里路雲和月,飄泊在世界各處。總是一個地方停一下,然後就走了。一直的走。他說,他本是浪蕩子,一只背包能走天涯,車站、公園、工寮、修道院、青年旅館……,鋪上睡袋,怎樣都可過一夜。
他攝影,也寫詩文,出版了兩本攝影集,一本詩集。他喜歡拍下旅行中的人生街景,也很能掌握運動員場上轉身一瞬間所流露出來的神情。有人說,那是連運動員自己也看不到的真實的一瞬;凝視中的,陶醉中的,全力以赴中的,揣度反應中的,分寸拿捏中的,恐懼戰兢中的……,從眼睛到手肘到腰間到膝腿,差之毫釐的一瞬。那是本來只有飛翔的天使才看得見的。
這樣一個人行走四方,應該是還單身的吧。
嗯,他說。
十年一次都沒有回去過?
其實有的,就是上個月,但這次回去感覺頂奇異的;整日跟著人群走在街頭,穿梭在地鐵,一路上總有似曾相識的臉,在哪裡見過的?就想:他是某家咖啡館老闆嗎?他是軍中同袍嗎?他是小學教務主任嗎?他是國中隔壁班同學嗎?他是附近雜貨店老闆的小兒子嗎?他是曾寫情書給妹妹的那個男生嗎?他是一同參加過書法比賽的嗎?他是某年某月出現在同一場音樂晚會的嗎?……這些人、那些臉,一張張從眼前過去,怎麼也想不起來。
「可是,一路上也沒有人認出我來;」停頓了一會,他又說:「不認出來才好,能被忘記是很大的幸福呀!」
飄泊者如釋重負,吐了一口煙出來。
他用十年時間,換得忘記與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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