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我的夢特別多,不管是好夢、怪夢或噩夢。醒來的時候總覺得現實的人生被這些比現實人生還真實的夢給拉得更長了。
那天清晨,我做了一個怪夢,夢中的世界是男人和女人都可以懷孕,而我懷孕了,我的小腹微微隆起,醫生建議我說要多接近異性,對胎兒的成長會有幫助。嬰兒出生後非常小,小得像玩具一般,我和一個老婦人躺在地板上聊天,聊得很起勁,竟然忘了有小嬰兒這件事情,後來發現小嬰兒竟然被一隻巨大的老鼠咬死了。我從夢中嚇醒,噩夢就像是經過了一場夜雨過後的黎明停在窗外的巨大皇蛾,濕漉的翅膀上還有一對大空洞的眼睛。
那天上午,我晃進了很久沒去的生態公園,發現入口步道上的那棵水桐木下,有兩個人拿著攝影機守候著,原來是在水桐木的頂端有一個很結實的杯狀鳥巢,是一對黑枕藍翁夫妻的家,裡面已經有幾隻嗷嗷待哺的雛鳥。已經枯死了的水桐木被工程單位用黃色的警戒布條圍了起來,據說在近日內就要被砍掉了。
「總得等到這些小鳥能自己找食物以後再砍吧?」我自言自語的說著,高瘦的生態攝影者聳聳肩說:「沒那麼細心吧?」
「這幾天都是午後雷陣雨的,這個鳥巢怎麼撐得住啊?」我又問了很笨的問題。
「當然可以。牠們本來就有這種能力。」矮胖的生態攝影者舉起攝影機拍著剛飛回來的母鳥。
那天下午大約四點鐘,午後雷陣雨又準時報到了,我忽然有一股莫明的衝動,穿起雨衣撐著傘,走去離家不遠的生態公園入口處,我渴望親眼目睹這對黑枕藍翁夫妻,是如何保護這個小小的鳥巢和脆弱的雛鳥的。
我站在水桐木下,仰望著在暴雨中所發生的一切。原來這對六月夫妻是輪流去覓食的,所以不管是什麼時候,每分每秒一定會有一隻守護著鳥巢,用身體斜斜的壓在鳥巢的上方,像個蓋子般將鳥巢緊緊蓋著,雨水就順著牠身上的羽毛流下去。當找到食物的那一隻回來後,兩隻鳥就會在接近鳥巢的空中瞬間交換工作,動作之快讓人來不及看清楚。找到食物的鳥就一邊護著鳥巢一邊餵雛鳥。
我忍不住會想起我那對大半輩子都活在貧窮匱乏中的父母親,多少血淚交織而成的煎熬委屈的白天,多少貧困交相逼迫的不眠不休的夜晚,而我們,就這樣個個羽翼豐滿,振翅遠走高飛了。我仰著臉,分不清面頰上流淌的是熱熱的淚,或是冰冰的雨。
大學讀了四年生物系,我都沒有過這樣想要觀察鳥類生態的衝動和熱情,此時此刻我卻急切的想看到一切過程。我明白,其實我是想藉著這樣大雨中的仰望,靜靜的懷念我的父母親。
(本專欄每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