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今年春節可能溫度不低,央著先生到市場挑了些木炭準備圍爐烤橘子。橘香和炭火交融出一股年節特有的喜氛,總叫一屋子守歲的人被薰得昏昏欲睡,卻又捨不得離開,在打盹與談心間,除夕漸漸遠去,又彷彿還留在爐火邊。
圍爐的碳盆愈大愈有味,紅色的火苗映著黑色的煤炭,是中國千百年來最有默契的紅黑相親,煤炭燒薄到一個階段,紅苗竄上來擴張勢力範圍,讓黑煙退縮到一個陪襯的位子,此時,煙灰變大,空氣有點稀薄,也聞到一些刺鼻氣味,於是,高聲喊女娃去開窗,放點新鮮空氣進來。
姥姥一縮脖子,拉拉圍巾說:「好冷呀……」小女娃於是蹦跳著鑽進姥姥懷裡,暫時當做老人家的懷爐。老人摟著小孩喜不自勝,爐火間有三代人深情的映照。
一個堂叔常到家裡來吃年夜飯,看著熊熊炭火在燒,他會開玩笑叫正在拿筆隨意塗鴉的我,也替他畫一張炭邊人物素描,「說不定妳日後也發跡變梵谷,他的第一張成名作就是畫礦工,洪瑞麟也是……」他年輕在金瓜石挖過礦,只要看到我們起火燒爐灶,他就禁不住開口回憶那一段黑炭歲月:一早天沒亮就上工,只有一雙眼睛露出已半盲的微光,「黑帽前傾半遮兩眼,兩手插在衣袋裡,膝頭瘦削的露出來……」
小時候聽堂叔娓娓回憶往事,覺得他遣詞用句還蠻文學性的,是個老文青,現在自己書讀多了,發現堂叔說的那段文字是梵谷傳其中一小段,沿用到自己身上,竟也成為我們兒時的床邊礦工故事,許多年後,年節的趣味保有它的存在。
在漆黑又孤寂的地洞打滾,滾出我們年節圍爐燒炭火的現代需求,不禁感念這群礦工前輩的付出。地底深不可測,有火光、毒氣、落石……各種地面上想像不到的威脅,堂叔好幾次形容它是「酷刑室」。
圍爐守歲之時,都會想起梵谷,想起堂叔,想起那地底下的黑旋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