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駛抵近城的港埠時,落下了這冬天一場特別濕涼的雨。
我們偎靠在同張傘下,在漉濕的碼頭行走,像漣漪畫過水面。漁船擱岸,呼吸如午憩,繩纜因飽含了雨水,懸垂得更低近海。
走下天橋,穿過坑窪積水的街道,我和妳,在午後猶冷清的市集裡,尋至老店,共喫一碗冒著白白霧氣的熱湯,雨沿著廊簷滴落得更密了;在等待排演的空檔,行走於霧港,突然地妳說,「你想這灰灰的天、灰灰的海,是不是都在比喻著什麼?」一副孩子似的淘氣樣,我笑了,沒有回答。
約莫十年前曾看過一部義大利電影《郵差》,改編自智利作家Antonio Sk嫫meta小說《聶魯達的信差》。
故事敘述青年馬利歐,偶然成為流亡於島上的詩人聶魯達的專用信差。在那盡是水手和魚販的小村落裡,在每日每日單車遞送大袋信件的往返小徑間,初識了詩,和蘊釀詩行的愛情。
詩人和郵差,也從例行應對到熟識,聶魯達教導馬利歐何謂詩,何謂比喻,就像自每一事物之間,聆聽和尋找那神祕的連繫;同時在青年陷入狂戀之際,贈予其一本空白的筆記,一本屬於馬利歐自己將寫下的詩集。
早已遺忘了自己從何時初讀聶魯達,那一部詩人寫於二十歲,歌頌愛情和離別的詩集;大約,也和馬利歐一樣的年紀吧!從此背誦、抄寫,如鷗鳥的足跡,在時間的沙上低迴不已;然而也每每在讀詩或回憶起電影時,深感自己竭盡心力,或只能成為一個稱職的信差,拎起大袋郵件,往返小徑,在句子和句子之間,為妳述說、傳遞。
如同馬利歐在聶魯達結束流亡時期,離去之後,拿著一台錄音機,為他錄下小島住屋的門鈴、礁岩上的潮退、群星的靜默,或是戀人腹裡的胎動,孩子第一聲的哇哇啼泣……,錄下那些,思念成詩的聲韻。
行經堤上,面對灰灰的海,妳突地停下腳步;不知為何,我想起十年前電影的一幕,馬利歐在堤邊初次聽見「比喻」,那在唇齒間輕晃如舟帆的詞語,聽見詩人的解釋,遂熱烈宣告,他想成為一名詩人。
也想起,學習詞語、比喻,從初讀聶魯達至今,十年,會否只是為了完成當初讀到的第一句為之顫動的句子,「啊,要以全部的歡樂的話語才能歌頌妳。」
妳放下了傘,讓雨直接地落在身上,我聽見雨墜淋在髮稍,如此輕,像妳對我的笑,笑的音韻,那時郵差不自覺地便問了詩人一個問題:「你想這整個世界,是不是都在比喻某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