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說中的世界末日的一星期後，我來到高雄市立美術館看義大利的傳奇畫家莫迪里尼亞的畫展。高雄正下著細雨，司機介紹著這一帶說：「這裡是高雄西區最靠近左營的高級地段，阿扁他們就在那棟大樓買了兩戶。」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出去，只見陰陰的天空連一朵白色的雲都沒有，頂著傘走進了空蕩蕩的美術館尋找莫迪里尼亞的蹤跡。

或許是我造訪的時間不是假日，或許是梅雨的天氣，整個美術館的參觀人數不到十個人，分散開來會有一種寂寥荒涼的感覺。只活了三十五年清苦難堪藝術家潦倒生涯的莫迪里尼亞的畫作原本就不多，素描和相關的照片資料檔案倒是很齊全，還好有一些同時期的畫家朋友的作品陪伴著他，還可以想像他創作生活中的友情和愛情。我發現美術館還有其他的展覽，於是我上樓之後，在一個角落發現了倒立先生的攝影作品。

一個赤裸著上身倒立在台灣許許多多不同的角落的男子，我們只能看到他壯碩的背部和結實的四肢，卻看不到他的表情。於是我們就會讓視覺延伸到照片中的環境，環境往往是充滿著各種表情的，孤寂的島嶼，沉默的海洋，無奈的垃圾，慌張的車陣，哭泣的落日，微笑的稻田。照片中的男子除了倒立還是倒立，我們看不到他在想什麼，只知道他看到的風景和我們看到的正好是倒過來的，或者他看到的比我們看到的更寬更高，從照片中的風景向四周無限的延伸……。

這樣的感覺和莫迪里尼亞的作品竟然有神似之處。莫迪里亞尼喜歡畫沒有眼珠的女人，她們看這個世界的態度和有眼珠的人不一樣，或許她們根本無視於這個世界的存在，有一種漠然和高傲。他也喜歡讓裸體女人身體的某一部分在畫作之外，讓作品有一種在視覺上自由向四周延伸的想像。他的作品關不住裸體的女人，也擋不住觀賞人的視野。這真是一種奇妙的巧合。

三個月後我在台北遇到了攝影作品中的倒立先生，他在敦化南路上的一棟二十多層高的辦公大樓的頂樓邊緣倒立著，頂樓的風很強勁，他毫不猶豫的倒立著看著不遠處的一○一大樓，他無畏強勁的風，兀自矗立著，那一刻你忽然覺得他彷彿比一○一大樓還高。我們的想像和視野開始向四周延伸，大樓裡的每一間辦公室裡的上班族，正打著電腦，正在說人閒話，正開著會，正喝著咖啡，正聽著音樂，那一個個被囚禁在固定框架裡的腦袋和思想，尤其是偏見和成見……

後來我終於和倒立先生見面了，他非常的年輕，只和我女兒一樣大。他說他提出自己的夢想計畫時，大人告訴他說：「你的夢太大，也太難。」難道，這真是一個無法容忍有太大夢想的世界嗎？於是他出發了。（本專欄每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