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先生,有人直指他是一個獨裁者,有人則尊敬他是一位有遠見,有魄力兼有慈悲心的領袖人物。筆者曾任職《聯合報》二十五年,經國先生在執政推動最力、在台灣主政政績最輝煌時期,每每利用周末假日上山下海處處巡視、訪問,桃園縣可說是他出訪頻率最高地區,筆者那一時期擔任的是報社駐桃園縣特派記者、特派員,有機會貼近採訪,至少有一半的採訪且還是甩掉同業的獨家跟訪。迄今,筆者手頭保有經國先生在桃園縣訪視的歷史鏡頭至少有三百幀以上,這些照片連國史館及國民黨的黨史館裡都沒有。
本文不論其人歷史定位,縮小下筆格局面象,只寫一些一個地方記者所接觸、所看到的蔣經國先生的幾件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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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和八○年代,台灣最盛大的運動會稱做「台灣區運動大會」,簡稱區運。規模稍小一級的則是中等以上學校聯合運動大會,簡稱中上運動會。桃園縣曾多次主辦這兩大體壇盛會。經國先生也曾多次前來參加開幕式,為選手打氣。
有一年(如果沒記錯的話,應是一九七八年)桃園縣辦中上運動會,開幕典禮時,經國先生也到了場,簡單致詞後即繞著跑道走一圈,一面走一面高舉雙臂向看台上的群眾及學生們致意。
當時的桃園縣體育場設備老舊,看台欄杆早已鏽蝕不堪,但大家都沒有發現這個問題。當經國先生和大批黨政首長、地方政府主管繞著跑道走,才走了約四分之一時,看台上的群眾擠在欄杆上爭睹他,和他揮手,氣氛亢奮到了沸點,沒想到此刻突然就發生了意外:大約有三十公尺長的欄杆突然從基部折斷,擠在那一帶看台上的不巧都是一群小學生,頓時有如一群被獵槍擊中的小鳥般從一層樓高的看台上墜落下來。
那時我正手持相機,倒退的走,邊走邊照相,照的是經國先生迎面前來並且頻頻向群眾揮手畫面,成群學生墜落處就在我和經國先生之間,距他最近約僅兩三步之遙,可說差一點點孩子們就要掉到他身上了。
目睹此景,我竟被嚇呆了,至少有好幾秒,我忘了執行記者的職務繼續拍照,當我驚醒過來時,經國先生已蹲下來,伸手輕輕撫按在一個學童的肩上,細聲撫慰那位驚魂未定的小朋友。
幸好大多只是飽受驚嚇,受的也只是皮肉之傷。在一番安撫和交代之後,經國先生繼續繞場,前導人員立即超前以哨音沿著全場提醒大家別再緊靠欄杆,未幾,候在場外的救護車和醫護人員相繼進場,一場意外事件也就此告一段落。
這件事中,經國先生處變不驚的鎮定態度,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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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縣大園鄉曾在七十年代由農委會(當時叫農復會)引進兩批乳牛,試行發展酪農事業。
有一次,經國先生往訪酪農,我事先只以為是省主席這一號的「大官」要來,到了場才發現來者層級更高,喜不自勝的想到:這下撈到獨家啦!
那個時期,蔣經國「下鄉」的新聞總是被登得奇大無比,報社空著大大的版面隨記者發揮。能現場採訪已經很不錯了,能獨家採訪,更是難得機遇。
受訪的酪農戶事先早已把牛舍裡裡外外打掃得一乾二淨了。但牛就是牛,牛才不管來者何人,牛舍裡還是免不了又是屎又是尿的一陣異味和遍地穢物。
經國先生和隨行官員進到了牛舍,好一陣之後才出來。離開牛舍,接下來是要進去酪農家稍坐片刻,只見大小隨行官員一個個直接就踩進了那位酪農家的客廳,我回頭看,看到了經國先生自個兒走到農家門前水泥曬榖場邊邊的草地上,踮著腳在雜草上努力刮乾淨他的鞋底,刮了好一陣才走進來。
那座小小的客廳,原先真可說一塵不染,官員和隨扈一一踩進門後,地板難免出現了穢跡,但,經國先生再進來,沒帶進一點髒。
這小小一幕,讓我感受到他體諒別人的心。
在那天我也注意到了一件小事:當酪農太太端起一杯杯鮮奶逐一款待來客時,經國先生淺嘗一口,就笑問:鮮奶怎這麼甜啊?你加了糖嗎?
酪農笑笑回答:是啊。加了糖比較好喝一點。
那個年代鮮奶還不是普及的飲料,加糖調味似也平常。經國先生問了後,繼續把牛奶喝完,再坐了一小陣才登車離去。
多年之後我才曉得原來他有糖尿病,對甜分是有管制的,難怪對甜甜的牛奶如此敏感。
可是,他還是把一杯鮮奶喝下去了,是不忍拂違酪農的好意?還是不捨暴殄天物將牛奶倒了?這我就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