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和人-- 詩從詩裡來 畫從畫中學 席慕蓉 以詩之名……

周慧珠  |2011.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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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在當時,彷彿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上我懷裡緊抱著的那一束浮木,使我免於在青春期初始時那強烈的孤獨與寂寞中沒頂,讓我找到了傾訴的對象,開啟了與自我對話的契機,從而也終於走上了此後這一直不曾停歇的追尋之路。」—— 席慕蓉

一九八一年七月,席慕蓉的第一本詩集《七里香》上市之後,一年之內再版七次,讓出版界極為驚訝;一九八三年席慕蓉的第二本詩集《無怨的青春》推出,也是一年之內再版六次。同時,她的散文集也極受讀者歡迎。一九八四年,台灣當時最具代表性的南北兩大書店──台南南一書店和台北市金石堂書店,對台灣暢銷書進行全面調查,並且公布排行榜,席慕蓉的六本書全部上榜,其中並有三本名列前十名之內。因此,這一年被稱為「席慕蓉年」……

離創作第一首詩已過五十寒暑、出版首部詩集《七里香》至今也滿三十周年的席慕蓉,近日出版第七本詩集《以詩之名》,收錄她二○○六年以來未收錄、甚至未發表過的作品。

雖是原籍蒙古察哈爾蒙盟安旗,但是對童年和青少年時代的席慕蓉而言,蒙古卻是只在夢中出現的地方,這也形成了她成長後巨大的鄉愁。

席慕蓉雖然自幼喜愛繪畫,成長後也學習繪畫專業,並且在大學教授繪畫,但是,讓她享譽全球華人世界的,卻是她的詩作。她說「詩從詩裡來,畫從畫中學,一切都從創作中累積資源。」無論是詩是畫,都是因為觸動生命的感動,而生發創作。

研究薩滿教的滿族學者富育光先生,曾說滿族人祭星,就是燃燒篝火,一邊擊鼓,一邊大聲地呼喚,相信星星會因為人們的呼求而更加明亮。席慕蓉在大興安嶺看到杜鵑花開、落葉松、樟子松底下的腐質層,就是一層一層的落葉堆積化成。其實這就是生命的過程,所有的腐質層,是生命落下的記憶。於是,她希望以詩之名,呼求繁星,以詩之名,還要做很多事情,比如呼求愛情。

正如蔣勳寫給席慕蓉的話:「書寫者回頭省視自己一路走來,可能忽然發現,原來走了那麼久,現在才正要開始。」



詩是預留的書信

「喜歡小開本的詩集,可以放在包包裡,跟著我一起旅行的那種,貼身又貼心。」這樣的少女席慕蓉,從初中二年級就開始寫詩,她說:「讀書、寫詩,都是因為寂寞。」

沒受過詩的訓練,不過,席慕蓉認為國文課就是。五年級的姜和發老師讓背唐詩和樂府,有〈琵琶行〉、〈木蘭辭〉。當時的小學老師很多是流落到香港、台灣的文人,他們把心中的悲傷和祝福,都凝聚在國文課裡了。

因為戰亂的關係,席慕蓉老是做一個插班生。先在香港私立小學讀初一,一九五四年到台灣,插班進北二女讀初二。香港的初一是沒有學代數的,所以台灣的初二數學對她而言有如天書,永遠需要補考。在這惶惑的少女時代,國文和美術課救了自己。

初二的巢靜老師、初三的董秀老師,甚至要求背不在課文內的《古詩十九首》。這幾位國文老師的指導,讓不安的席慕蓉在國文課得到很大的安慰,同時也把自己帶進文學的世界。初二,她開始在日記本上寫詩。

初遇古詩十九首,驚為天人。「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這麼簡單的字,給席慕蓉巨大的震撼。「戰亂中顛沛流離,一路做插班生,一路被排斥,直到遇見詩歌,突然間覺得有生命在文字裡跳躍。」席慕蓉於是懂得:詩歌可以放到任何一個人的心裡面,而她寂寞的心,剛好接收到了這樣的訊息,從此對古典詩詞特別喜歡。這就是潛移默化,也是訓練。

詩來找我我找詩

「寫詩是最不合群的一件事,比畫畫還要自由。在寫詩的時候,我沒有欲求,誰也不要想管我。」

一九五八年,當時念高中二年級,發表第一首詩。「只因喜好詩!」席慕蓉認為,自己寫詩,只不過是為了堅持要記下那些生命裡最美麗的細節。她認為自己:對詩,從來沒有強求過,「只不過寫了幾首簡單的詩,剛好說出生命裡一些簡單的現象。」她回憶著大學時期:

關山夢,夢斷故園寒。塞外英豪何處去,天涯鴻雁幾時還,拭淚話陰山。

生硬的字句,早已忘卻的過去,可是我知道這是我填的詞。應該是大學四年級上學期,在溥心畬老師的課堂裡開始學習,胡亂試著填的吧?……

這真正應該是早已被我遺忘了的「少作」了。但是,多年之後,重新交到我的手上,怎麼越看越像是一封預留的書信?

原來,為了那不曾謀面的原鄉,我其實是一直在作著準備的。

年輕的我還 寫過一些,依稀記得的還有:

「……頭白人前效爭媚,烏鞘忘了,犀甲忘了,上馬先呼累。」等等幼稚又怪異的句子,交到溥老師桌上的時候,他看著吟著就微微笑了起來,是多麼溫暖的笑容,佇立在桌前的我,整個人也放鬆了,就安靜地等待著老師的批改和解說……

是多麼遙遠的記憶。

曾有年輕孩子問,怎麼寫一首好詩?席慕蓉說:「我不曾想過好與壞的分別。詩來找我我找詩,但是,長詩是我追求得來的,因為想要寫,就這麼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了,心無罣礙,寫作時只有我和詩,無所求。」當然,寫好之後會一讀再讀,也會不斷的修改。如果有人出題,寫散文可以,但寫詩就沒辦法了。

席慕蓉說:年輕時,對詩的文字組織很驚訝,會想:「詩是怎麼回事?」到現在還是沒有了解……

什麼才是那個正確而又完全的答案?

或者,席慕蓉應該說,對於「寫詩」這件事,有沒有一個正確而又完全的答案?

席慕蓉是一直在追問著的!

是不是因為這不斷的追問與自省,詩,也就不知不覺地繼續寫下去。



席慕蓉小檔案

原籍蒙古察哈爾蒙盟安旗,本名穆倫.席連勃,一九四三年出生於四川,因為當時她的父親是國民參政會參政員。席慕蓉的外婆則是位能騎善射的王族公主。

童年在香港度過,成長於台灣。於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後,赴歐深造。一九六六年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

在國內外舉行個展多次,曾獲比利時皇家金牌獎、布魯塞爾市政府金牌獎、歐洲美協兩項銅牌獎、金鼎獎最佳作詞及中興文藝獎章新詩獎等,擔任台灣新竹師範學院教授多年。

著作有詩集、散文集、畫冊及選本等五十餘種,讀者遍及海內外。近十年來,潛心探索蒙古文化,以原鄉為創作主題。現為內蒙古大學、寧夏大學、南開大學、呼倫貝爾學院、呼和浩特民族學院等校的名譽(或客座)教授,內蒙古博物院榮譽館員,鄂溫克族及鄂倫春族的榮譽公民。

詩作被譯為多國文字,在蒙古共和國、美國及日本均有單行本出版發行。



鄉愁

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

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

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愁

彷彿戶裡的揮手別離

離別後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鄉愁〉

尋根?不只是這麼一點!應該更為遼闊的,應該是思想文化的溯源,包括了土地、族群、文化。能到蒙古高原,是福分,因為有人永遠無法回到故鄉。去了之後,席慕蓉才知道父母的鄉愁是多麼的深沉。

一九八九年,席慕蓉終於觸摸到了真實的蒙古草原,像「一個嬰兒般」,「有人帶我走一些路,有人告訴我一些故事,像老師一樣教我理解自己的原鄉。」席慕蓉說,感覺自己好像進小學了。

二○○三年,在母親的家鄉,昭烏達盟克什克騰旗(今內蒙古赤峰市):中秋節的晚上,月光如水,穿過母親家鄉山上的松林,遇到長著美麗犄角的鹿坐在路邊看著……月光、松林、鹿影,一切都是她十幾歲時寫過的景象。 

近年來,席慕蓉的詩作已和早期有所不同,詩風轉變為沉穩、冷凝,特別是以她的故鄉蒙古為題材的詩作,更出入於蒙古歷史和文化之間,詩境遼遠開闊,有塞外蒼茫、淳厚、高曠的美感。例如在大陸出版《追尋夢土》和《蒙文貕》這兩本散文,就是希望大家能夠了解她所熱愛的蒙古草原。

二○一一年的春天,席慕蓉寫出了〈英雄哲別〉、〈鎖兒罕.失剌〉,與去年完成的〈英雄噶爾丹〉一起,放進《以詩之名》這本詩集裡,成為書中的第九輯,篇名定為〈英雄組曲〉,在那種完成了什麼的興奮與快樂裡,她好像才終於得到了解答——終於可以與詩中的那個自己攜手合作,寫出了屬於自己的、可以觸摸、可以感受的故鄉。

鄉音的堅持

「每個人都對我說,因為你是蒙古人,所以你喜歡蒙古草原。我開始也以為是這樣,後來慢慢發現,不是的,鄉愁不限於故土——在我還沒有回過原鄉的時候,為什麼也有鄉愁呢?」

很多文明是顯性的累積,游牧民族的卻是隱性;他們為什麼遷移,是順著四時天候,是隨順、愛護大自然,早上趕著羊群出門,晚上回來一定走另外一條路,這是生態平衡;土地薄,不易耕作,他們就不勉強種牧草,遷就著整個自然環境,所以幾千年不壞損。

回故鄉,竟不只是對蒙古的鄉愁,而是地球人的鄉愁。一開始是尋根,但是在游牧人的帶領下,才懂得要以人類的一分子對待地球;後來常到各個學校去演講,其實是去修學分。

最近她去拜訪中央民族大學耿世民教授,他研究突厥兒語、吐火羅文等。他說:「我們知道語言從哪裡來?是靠鄉音的堅持,而讓我們能進到語言的源頭。」席慕蓉因此恍然,原來,有人或認為鄉音是缺點,但這缺點在學術上卻是優點。



散文——愛者的世界

席慕蓉具抒情風格的散文,擅長運用重複的句型,使文章呈現著抒緩的音樂風格,充滿了田園式的牧歌情調。題材雖然多樣性,卻統攝在一個基調之中,充滿溫馨同情,是一個愛者的世界。

或者這和她的生活背景是密不可分的,在《無怨的青春》的自序裡,她說:「我是一個幸運的女子,因為有著深愛著我的人的支持,我才能如此恣意地成長……我要承認,在今生,我已經得到了我所一直盼望著的那種絕對的愛情,上蒼的一切安排原來都有深意,我願意沿著既定的軌跡走下去,知恩並且感激。」

從第一本散文集《成長的痕跡》到《寫給幸福》、《寫生者》的自我成長經驗、家族書寫,到《我的家在高原上》、《黃羊.玫瑰.飛魚》、《大雁之歌》、《金色的馬鞍》、《諾恩吉雅》的蒙古家鄉情調,席慕蓉透過散文展現生命的高潮起伏,記錄下生活的點點滴滴。

陳義芝先生說得貼切:「席慕蓉兼備文學創作與美術才藝。我曾看她的畫展,看得入迷;也曾聽她朗誦詩,聽得熱淚湧起。而今我讀她精選的散文,以天地想像、人世感應,掌握精確之外有屬於不可求、包容著美的無盡意。……她用有情之眼穿透現象面,構圖布局,不只是說她自己,不只是寫一時一地一景;帶著歷史意識、壯遊的心,她的筆追根究柢,問身世、問國族、問天命,心搏如日光牽繫著遠方的高原,完成代表她的蒙古史詩。」



畫——華麗的寂靜

寫作對我來說只是獲得安靜的快樂,但是繪畫,我真的很在乎。我在繪畫裡說的,遠比寫作裡呈現的複雜深沈,也更為遼闊。

——席慕蓉

席慕蓉從小喜歡畫畫。她的父親在回憶女兒的少女往事時,曾經這麼說:「她總是把錢都買了顏料,平日就穿了姐姐的舊衣裳到處去寫生。深夜,我總是常起來呵責她趕快熄燈睡覺。」席慕蓉喜歡畫荷花,心中總想念著小時候父親帶她去玄武湖看荷花的情景;為了畫荷花到處跑,荷葉翻飛,暗香浮動,這當中有她的玄武湖。

大學時代,席慕蓉依興趣選擇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就讀,畢業後赴歐洲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深造。學成歸國後,她一面在新竹師範學院美勞教育系任教,一面持續繪畫,曾經在在國內外開過幾十次個展,出過畫集,也曾經獲得不少重要的美術獎項。

她的油畫與線畫截然不同,弦說:「她的線畫纖細秀麗,油畫情感奔放,用色大筆揮灑……如果說她的線畫是宋元詞曲的小令,油畫便是漢朝的樂府長歌。」在她的畫作上,展現的正是泱泱大風,就如齊邦媛所言:

席慕蓉筆下的荷是一種華麗的寂靜 。

每隔兩、三年,席慕蓉就會開畫展,並配合展覽會出版主題式的畫冊。親手整理近四十年畫作的過程,在她是一種回顧,整理了她在繪畫創作上最珍貴的時刻,也整理自己的生命。她說,「它讓我知道,我走了多少路,未來還可以怎麼走,所以愈編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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