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難想像黃春明七十七歲了。他演講一講就是三個鐘頭不停，生龍活虎，絕無冷場；他每個禮拜自己開車宜蘭台北來回好幾趟，九彎十八拐從不間斷；他製作導演兒童劇，興致勃勃，親力親為，跟著演員一起大聲唱歌；他襯衫一脫穿著吊甲仔手臂上肌肉紮實，令人相信打架一定不輸。他從不言老，問他保養祕訣，他說「就是不要有年齡的意識」。

這令我想起論語述而篇，葉公問子路：「孔子是怎樣的人呢？」子路不知為什麼不答，或許是答不出來。孔子聽說了，就對子路說：「你怎麼不跟他說：『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這樣呢？」
只要活在自己的興趣當中，繼續活動，繼續好奇，繼續付出，繼續不斷刺激自己的腦神經，忘記年老這回事，也許真的不顯老。

我的母親已經年過八十，依然維持著自出嫁以來的好習慣，每天早起梳妝打扮，然後禮佛念經吃早齋，客人來訪必定穿上會客的衣裳，戴上心愛的首飾，絕不邋遢見客。前些日子旅居日本的二姐帶著一大票親戚來訪，母親優雅的儀表令眾人傾倒，毫不意外地又有人說：「唉呀！你們母女站在一起簡直像姐妹！」照例是母親得意，女兒只得陪笑臉了。愛漂亮也是一種興趣，維持下去就能繼續漂亮。我和妹妹都不像媽媽懂得打扮，但是一定「女為悅母而容」，同事們只要看到我們穿金戴玉，就會笑問：「今天要跟媽媽約會嗎？」母親前腳一走，我們就紛紛摘下耳環，褪下戒指，妝糊了也不補。也許我們保養的方法與母親不同，我們的興趣是永遠樂於取悅母親吧！

母親還有一位阿姨健在，我們稱她六姨婆，每年想念著她包的粽子。母親總是一再告誡她：「你年紀這麼大了，不要這麼辛苦，別再包粽子給我們了！」但是沒有人包得比六姨婆的粽子好吃，再出名的店裡買來的也比不上呀！於是我們舔不知恥地瞞著母親快樂地接受六姨婆的餽贈。六姨婆也快樂地清早出門親自採買食材，搭公車拎回家，鴨蛋、栗子、三層肉、糯米，每道手續各有講究，粽葉當然也要特別挑選，包起來每個角兒堅實，炊熱起來簡直令人垂涎三尺。我們吃了一定馬上打電話道謝，你一言我一語爭相讚不絕口，姨婆照例要說：「今回沒買到好鴨蛋，不好吃啦！」之類的話，但是充滿了笑意。這樣勤奮愛做料理給人吃的姨婆怎麼會老呢？媽媽的告誡阻止不了她，我們的嘴饞更增添了她的興致。

有一次日本人瑞金銀姐妹花接受電視訪問，記者問：『你的心願是什麼？』年過一百的她倆靦腆地說：「要是能再回到七十歲多好呀！」我永遠忘不了那幾乎無牙的笑容！是啊！人生七十才開始，誰說不是？從此我再也不敢說「老囉！」

就是這樣「不知老之將至」果然戰勝了年紀。年輕或年老也是一念之間決定的啊！（本專欄隔周二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