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齋很幸福……
純白無瑕的白米飯,配上一碗加薑絲的冬瓜湯,正此炎炎夏日,那清如水的湯汁,鮮美解渴無比。端起湯,禪門過堂的「鳳點頭、龍吞珠」,這樣具有龍鳳威儀的姿態早已融入身心血液。一日過堂後,同參讚美我:「你吃飯的姿勢很寂靜,盤中沒一點殘渣,像清水洗過那麼潔淨。」微笑感謝。吃飯是一大修行,這樣的話語何其稀鬆平常,困在塵勞妄想的我們,從未把這句話聽進心裡,用在生活。
飯食間,偶見雀鳥二三隻蹦跳著,糾察巡視東西兩單用飯的大眾,隨時提醒行堂添加飯菜。齋堂門口常有路過的遊客行人駐足觀望,習以為常的大眾,面對好奇的探視,行堂及用餐的大眾,個個如木人觀花鳥,安然,不動,吃飯的依舊頷首舉筷端碗;行堂的人員依舊提湯為人添加飯菜。
耳畔是碗筷和諧的交響曲。宋代大儒程伊川,曾去佛寺,見僧眾行列出堂威儀之風姿,驚歎曰:「三代禮樂,盡在是矣!」是呀,一舉目一瞬目,如風吟如水聲……啜飲著碗裡的冬瓜湯,想著:這三、五片冬瓜、薑絲,他們何嘗不是歷經千山萬水,從埋伏地底,伺機而出,直到萌生枝葉、果實落地……今日,我們得與相遇,他們用飽餐天地的靈氣,融入我身,滋長我命。捧著這碗冬瓜湯,萬籟俱寂,此時,我們相依為命。禪門的馬祖道一當年那句「一口吸盡西江水」,是為警策我們開悟祇在身邊,每日飯食時,當萬念不生,那一口清湯亦成浩浩蕩蕩的西江之水了。
「師父,您多開示我們,這樣我們才會有智慧。」再多的開示,你的心不開,意如何能解?解脫與生死,你怎可腳踏兩條船?戀棧生死那艘急駛的船隻,不肯跳到解脫那一邊,永遠的結局:生生世世捲入茫茫的汪洋。
虛雲老和尚因為杯子撲落地而省悟,有人因聽見瓦片爆裂而照見本心,有人因水面倒影終於大夢初醒……如果,每一餐飯,我們能夠善待並尊敬那盤中的粒飯葉菜湯水,也許,開悟不遠;也許,寂滅的淨土,不在遙遠的彼岸,是在你提起的碗筷之間。當你我能對平時的飯食,看到碗底開出一朵靈山的微笑。
走出齋堂,雨滴紛落簷下,陣陣雨聲中,看見少年躁動的自己,看見中年混沌的自己,一再錯過春花秋月,一再錯過夏日澎湃的濃艷,冬季寧靜的絕色……愧對,那百千餐飯的甚深微妙因緣。一碗冬瓜湯,何其圓滿,何其清淨,何其具足萬法。
雨聲中,回到房。拉緊窗口,以免雨水灑入。翻開《金剛經》,那經文寫著:「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尊貴的佛陀,著衣,乞食,洗足……他所宣說的曼妙空義,原來是在一個缽飯在洗淨腳上的塵埃中所完成。
如實踏上吃飯走路,在一個極簡極凡裡,我們才能走出屬於自己的成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