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滿濟
行者在路上最親密的伴侶就是身上的背包,最寶貴的則是性命的安危。多數人對旅行有太多的誤解、曲解、妄求,而我也是。直到二○○八年走了雲南,對旅行徹底改觀,有一種仰慕與敬畏的情愫,在我們之間蔓延。愛旅行,如同接受靈魂的痂痕,每一道傷痕,都是最值得讚頌的碑銘。因為,不甘流俗終生,更不甘與草木同朽,於是,你和我,害怕後,淚流後,陽光初初露臉時,我們的雙腳已勇敢迎向前程。
美食、美景對某些人的旅行扮演重要的角色。曾跟團過,交通、住宿等等,都被妥善照應,仍有人天天埋怨,床不夠潔淨、空調太熱太冷、食物不合口味……在爭取所謂應有的權利,其實遊興沒了,觀賞的情致也沒了。要舒適,不如在家,樣樣皆順心稱意。
「要照些美美的照片回來哦!」臨行大家這麼期待著,叮囑著。我的心答著:「最美的攝像只在房間那扇四季窗鏡,陽光、月色、樹浪、虹影、滴雨、蟲鳴……」話未出口,說了,幾人能懂?不為奇聞妙景,那我所為而來?是呀,我所為而來呢?臨行前夕,跪誦完《金剛經》,如果,我說,只為堅固那搖動的水月妄心;如果,我說,藉著旅行把性靈鍛鍊成烈火不怕的真金,你還想去旅行嗎?
這趟旅程,短則一日多者二、三日即得遷徙,旅途的晴雨、冷熱、飢渴的堪忍難忍,讓我咳了四十日。晝行走,夜千聲萬聲的咳,如滴不盡的夜雨,那小小的心竟有大大的力。在風中在雨中,我越過千里的沙河,完成每一日的旅程。
旅途無熱飯無冒煙的佳餚,上路後,饃(饅頭)是最常見最便宜的食物,配白開水,可打發大半日的飢腸轆轆。那天在吐魯蕃的長途汽車站,看到賣餅的小販。一斤十六塊人民幣,挑了一些,湊足半斤,提著塑料袋的七塊小餅,滿臉盡是笑意,這小餅可飽足好幾餐。
遷徙讓我找回感動的能力。走了半小時找到超市,如沙漠遇到聚落,那水入喉時,醇美如天上甘露。偶爾運氣好,碰到傳統市場,抱回西紅柿、青菜、土豆等,川燙後,無一絲調味料的菜餚竟有迷人的芳香。
清貧不是刻意的縮衣節食,克勤克儉反成貪者,清貧應該是一種心靈澄淨後,恢復對萬物萬事的感動本能。小餅配著飯店粗糙的紅茶,郁郁的茶葉如蓮片綻放水杯。此刻,日不落城的吐魯蕃,足以令我忘憂,忘了久咳,忘了肢體的酸痛。
我在吐魯蕃,哭過倒塌的佛寺遺址,望過無處話淒涼的火焰荒漠,幸有一路高大俊美的白楊木伴隨著我,那潔淨的綠與白,交織成吐魯蕃最纏綿的回憶。
五十度的城市,明日我將告別。遷徙是旅人的既定的命運,旅人在遷徙裡,不斷的拋棄也不斷的收納。就如同天邊的雲,納受大地的暑寒,擁抱水面的潮汐,終究把自己融成一場夏日豐沛的雨季。
如果你忍受不了遷徙的內外逼迫,忍受不了熟悉即要離散,那麼你無緣成為行者,只能是一個貪愛風月的浪人。車的雙輪不停吞噬眼前的時光,小窗飛入的行行白楊,人與樹彷彿都被定格在歲月的光影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