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滿濟
行至南疆,旅程過了三分之二,二、三日搬遷住宿,減去的是昨日今日交替的景點,停留在心間的物件卻日益加重。載不動的不是離散的愁緒,而是重逢後,驚見這山這水這風這人,是你血液裡奔流的莫名鄉愁。
沒有哭泣的那一種滋味
那使人刻骨銘心的鄉愁
如果深深經歷那種感受
才會明白為何占滿心頭
年少時,鳳飛飛的一首〈另一種鄉愁〉最是撥動心弦。若問,常有人好奇探究,為何出家?其實這首歌,可以揭露答案的一角。記得有個午後,坐在臨近港口大樓的咖啡館,友伴們喧囂著,那時多輕狂多激情,宇宙在我們的眼裡不過是一粒微塵。
港口的船隻來了又去了,靠岸不靠岸的來了走了,我望著無聲的落地窗,周圍的喧囂退去成遠方的薄霧。十八歲的我,那一刻,明白了,未來的我,熱鬧不再,迎接我的生命道路,是比雪更冷比火更孤絕的澎湃。
地表五十度高溫的火焰山,不是水可以解渴。到了千里之外的吐魯番,站著遙望連著天空的火焰山,景區前,三藏取經的塑像(右圖),遊客高興的拍照留念,還有外國朋友騎著馬,雀躍地馳騁沙路上,五十度的高溫,我卻倍覺蒼涼。
紅色的火焰山,像西行求法高僧們的熱血猶餘存在這片廣泛的荒漠,馬蹄聲仍在,聖人已遠颺。
下一站,我們到交河故城。一座有二千三百年歷史的「殘壁斷垣」。
這遺址有三十多萬平方公尺,西元前二世紀,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車師前國在這裡建立王都,成為吐魯番地區第一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西元五至八世紀為交河故城的鼎盛時期,至十四世紀逐漸衰落,最終毀棄於元末的戰火。那時的居民,上至王公貴族下至百姓皆信佛。資料留存著:城中央有條長三百五十公尺、寬六公尺的縱貫南北的大道,兩旁是高而厚實的土牆。故城建築分個區域:東側北部為居民區,建築為典型的唐式建築;西側北部為寺院區,設三座佛教廟宇,城內正中的大廟是王公貴族們拜佛之地,另兩座小廟應為百姓們求佛之所。走著走著,走進無邊的殘破歷史裡。紅紅的馬蹄聲,達達的響在旅人途中。
來到柏孜克李克千佛洞,石窟內的佛像壁畫,不是被盜走,就是面貌全被毀壞了。預定的行程,原本只想走到河西走廊;怕近鄉情怯,怕眼見佛首佛顏佛足斷裂出血。自視膽識過人的我,面對殘蠻的暴力貪婪的爭戰,卻顯得何其退縮、軟弱。最後,捨和闐、樓蘭,步上塵沙滾滾之路。這裡沒有華麗之景可眩人,這裡唯有風吹過,那嗚嗚的泣聲迴盪不眠。
朝拜青春的神聖夢土,以為我的心準備好能承載這千古的悲愁,但到了千佛洞,我的腳是微微發料,我的眼依然無法直視那漫天的烽火的殘局。回程,手裡有維族人焙的,芳香可口。窗景正一寸一寸的在我的視線逝去,永不逝去的是:我佛慈悲,還有小小的我,合掌在天空下許諾的微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