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特勞特‧貝寧
八十歲,生於一九二二年五月二十九日
首幅肖像攝於二○○三年一月十二日
逝於同年一月二十六日
柏林里卡姆臨終關懷醫院
直到最後一刻,這位八十歲的老太太都在躲著自己的丈夫。他們結婚五十六年來,沒有幾天不鬧彆扭。然而在最後時刻,瓦爾特勞特‧貝寧知道不能再遲疑下去了,她還是叫了丈夫過來。在此之前,老太太一直躺在疊著三床鴨絨被的被褥上,像柔弱的豌豆公主;已經沒有頭髮的頭上,戴著一頂玫瑰色的安哥拉羊毛帽子。
貝寧太太的童年在東普魯士度過。在那裡,孩子們如果唱德語聖誕歌曲,波蘭鄰居就會憤怒地砸門,後來他們逃亡到了德國。她認識貝寧先生時剛剛二十一歲,正是戰爭結束前一年半,他是一名軍官。
戰後,俄國人把她丈夫作為前納粹軍官送進監獄,貝寧太太也在俄國監獄裡蹲了幾天大牢,後來她帶上自己的孩子逃到西德境內。不久後她的丈夫也逃了出來,而且進入警局,成了一名警探。
「他是一個暴君!」貝寧太太說:「我根本沒法在他面前有自己的想法。」她記得最激烈的那次爭吵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們發現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是同性戀。「坦白說,當時我很失望,因為這樣我就不能有孫子了,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說。」但這對她的丈夫來說是種恥辱--這孩子必須被送走,必須把他扳過來,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後來當這一切都沒有達到丈夫預期的目的時,他不讓兒子進家門。但是貝寧太太卻站在兒子一邊,多年來她一直暗地裡去看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成了同盟軍,她什麼都可以跟他說,包括六年前她患上了不治之症。
貝寧太太在臨終關懷醫院裡並不孤單,任何時候,只要她提出來,護士英兒就會給她端來一杯啤酒,上面放一朵漂亮的小花,然後在床前陪她抽完一支菸。孩子們的看望,讓她能繼續活下去。她的兒子每天來看她兩次,大多是和男朋友一起來,她慢慢喜歡上了兒子的這個男朋友。這兩個男人照顧他,讓她保持好情緒。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兩個人討幾支香菸,很享受的吸。偶爾還會有一杯香檳汽酒加冰塊。
貝寧太太的女兒遠嫁非洲甘比亞。為了能在母親生命的最後幾星期陪在她身邊,她也回來了。她常餵媽媽吃香草冰淇淋,然後一起看媽媽去非洲時拍的照片。那位討人嫌的丈夫最初自然是反對她去的,但是她終於還是登上飛機,開始了她的生命冒險。非洲很熱,所有的人都對她很友善,都很寵她。
她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外孫,而且馬上就愛上了他。她驕傲地給我們看那個小調皮寄給她的明信片:「親愛的姥姥!我每天都給花兒澆水,院子裡還長了洋蔥和柿子椒。」她從非洲回到柏林時,她丈夫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什麼也不想聽。可到後來,他還是變得嫉妒起來。貝寧太太歎了口氣:「啊,非洲!要是我再去一次非洲就好了!那個老東西就讓他呆在這裡……我現在就能躺在芒果樹下看鸚鵡了。」
貝寧太太的女兒後來私下澄清說:她父親在最後的一段時間作了很大的努力,但是她母親對他從來都不滿意。她不想看見自己婚姻中的暴君現在也年老衰弱了;而貝寧先生卻從來沒有向妻子承認過,他多麼害怕有一天早上醒來時,發現妻子死在自己身邊。
她丈夫馬上到醫院來,在她的病床前坐了很久。這次談話的內容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兩人談完以後,貝寧太太就不再喝酒了,隨後那天,她平靜地走了。
節錄自德文書《死前的再生》(NOCH MAL LEBEN VOR DEM T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