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當各種比賽的評審。我喜歡在最後的決審會議中為自己所愛的作品力爭到底,如果有人能說服我,我也很願意放棄原本的堅持。我很喜歡這樣的過程和氣氛,像是不斷的考驗著自己的判斷能力。
我會為了一部已經被淘汰的作品在會場賴著不走,有點撒野,直到其他評審們被迫讓步為止。往往在評審會議結果已成定局後,我還是會忍不住再想一遍,如果發現還是有遺珠,我甚至會一夜失眠。當然,最快樂的,就是發現了超乎自己想像的好作品,那會讓我覺得花了那麼多時間是值得的。我在兩次不同性質的評審會議中見到施達樂先生的作品,兩次都是那種讓我快樂得大叫的作品,我都大叫說:「有了。」「有了」的意思就是「有了可以在會議中捍衛到底的作品了。」
第一次是在溫世仁武俠小說大賞的決賽中讀到施達樂的《本色》(原名「流民本色」),第二次是在新聞局舉辦的第一屆電視劇本創作大賽連續劇類組又讀到施先生改編自己的小說《流民本色》的連續劇的劇本。雖然兩次的「擂台」打下來他都不是第一名,但是至少還得到相當不錯名次。他在這兩次在不同種類的競賽中都能脫穎而出,是因為他開發了一種新的創作類型,簡稱為「台客武俠」。研究過台灣史的人都得承認,台灣史不像中國史那樣淵遠流長,可以細屬歷朝歷代的君王更迭,文物典章制度外加美術工藝服飾的考據,而台灣史就只能是民間的生活史、械鬥史和對異族的反抗史,是由移民、遺民加義民,海盜、山賊加流寇編織而成的血淚史,施達樂便是從這樣的民間文化中發展出他的《小貓》和《本色》,建構他的「台客武俠」系列。
顯然施達樂的視野不止於此,這次他做了更大的連結,他將台客武俠的背景放在世界歷史發展的舞台上,並且將中國的歷史巧妙的包容在台灣的歷史中。他將時間從《本色》的一八九五年在往前推到一六○○年前後,他鎖定那個大航海時代來臨時的幾個人物:抗荷英雄郭懷一、海上梟雄鄭芝龍、擊敗鄭氏王朝為父報仇的大將軍施琅,然後在男人爭霸天下過程中,他創造了一個平埔族的女人浪花姬。浪花姬的出現其實是作者從台灣文化中尋找到的象徵,象徵做一個在霸權武力威脅下的弱勢族群,如何用溫柔和包容的力量來收服這一切。
施達樂再度用這部最新作品《浪花》(原名《浪花群英傳》)參加了第六屆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這次大賞特別由海峽兩岸聯合舉辦,並且搬到北京進行決賽。不久就從海峽彼岸傳來了好消息,施達樂終於拿下了首獎,他高舉著象徵首獎的天明劍說
:「台灣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方,資源少、人口少,個個都長得像溫小俠和我一樣,功夫差、又矮又胖、跑不快跳不高……台灣人如果連『志氣』都沒有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我想如果我是在現場聽到施達樂的這番話,肯定會飆淚的。因為他說出了我們這個曾經走過台灣認同矛盾和錯亂的世代的心聲。我們的身世是什麼?我們到底是誰?我們要如何向世人證明我們的存在?
我想起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帶頭掀起台灣新電影運動的導演楊德昌,曾經對我說過的一段話
:「我們要就拍最屌的電影,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的台灣電影是世界第一。」後來,他還將這段話寫在我的一本關於電影的書序上。
同樣的,我也要將這句話送給施達樂先生:「要就要寫最讚的武俠小說。台客武俠,世界第一。」(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