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下午我踏進台大醫院時,正好有個音樂家在演奏豎琴,這樣的表演在台大醫院已經進行很久了,總還是會有些來門診或是領藥的民眾坐下來靜靜欣賞著。
或許是距離耶誕夜只剩一天,圍觀的民眾特別多。今年春天我曾經遇到一個志願到台大醫院表演豎琴的日本女孩,我還拿著記事本請她簽個名,讓她享受一下當偶像的感覺,她笑咪咪的寫下她的名字:「高橋倫子」。
心臟科特別門診的林醫師替我量了血壓後很開心的說:「你的狀況非常好,血壓甚至還有些偏低。我看你最近很忙常常上電視,冬天的血壓通常應該偏高,你卻能維持這樣。我要將你的藥量減少。很好…很好。」我像是一個被老師稱讚的好學生立刻解釋說:「我有去游泳和爬山,還有,我喜歡走路。」「太好了,一星期幾次呢?」面對乖乖聽老師話的學生,老師口氣很溫柔。
其實林醫生對待每一個病人都是這樣溫柔的,每次從各地慕名來門診的病人都將近百人,他總是用極親切和幽默口吻和病人寒喧著交待著解釋著,每個老病號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排在我前面的那個老婦人顯然也是一個老病號,但她是一個令這個曾經列名在百大名醫榜的林醫生有點頭痛的病號,因為她會任意增減醫生開給她的藥物,並且向醫生報告她兒子的病情,說她兒子最近的新工作如何繁重,去看了別的醫生後那個醫生又說什麼,已經輪到下兩個病人了,她還是站著不肯走,繼續詢問著醫生各種問題。
百大名醫每天要看一百個病人,還得維持親切清醒的態度實在很難,終於大聲制止了她的嘮叨。老婦人這才停止了焦慮的說話,乖乖到門外等拿藥單,五分鐘後護士叫老婦人進去,說醫生要向她解釋剛剛的事情。我在門外聽到林醫師和顏悅色的向老婦人解釋說:「我正在看別的病人,我需要安靜,懂嗎?」
走出醫院我忽然很想去對面的二二八紀念公園的池塘邊坐坐。我走到那株楊桃樹底下看著隨身帶來的小說,我很喜歡來這個地方坐坐,並且回憶曾經和媽媽並肩坐在這兒的一段對話。爸爸走後的那一年,媽媽生了一場病,從台大醫院出來後,我們就是坐在這棵楊桃樹下。七十八歲的媽媽笑咪咪的對我說兩個姊姊前陣子曾經對她說:「等到將來有一天我們都老了,我們母女三人就一起住在山腳下吧。」我忽然大笑起來說:「媽,不用等啦,你已經老了。我們立刻行動吧。」就是在這棵楊桃樹下,我說服了原本不肯離開宿舍的媽媽,我說我提供山腳下的房子供媽媽住,二姊願意帶著孩子陪伴她一起生活,大姊每天下班後去報到,陪她一起吃晚餐、聊天。於是媽媽終於提前過著想像中「最美好」的晚年生活。
媽媽走的時候是八十九歲,我常常想去那棵楊桃樹下靜靜的坐著。因為媽媽生前我沒能替她做什麼,我好慶幸我們之間有過那次對話,提醒了我們這些子女,提前完成媽媽的心願。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