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站在斑馬線上,正在等綠色指示燈亮起。車水馬龍,應該很吵,不過他沒聽見。他正在聽音樂,帶著耳機。走路的時候他總是這樣,把耳機聲音調很大,讓音樂把他與其他人隔開,與整個世界隔開。因為唯一的聲音就是他耳機裡的音樂,世界於是便在韻律和節奏中,產生了某種秩序,某種美感。
他在等號誌亮起,耳機那時裡正在播唱歌曲,是節奏輕快的情歌。他看過這首歌的音樂帶,腦海裡於是同時浮出了女歌手邊唱邊跳的畫面。
然而,在他眼前,一個驟然出現的場面,讓他腦海裡的畫面破碎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沒看見。他面向著前方,他正在等紅綠燈。所有的車子停在黃線前,不,不是所有的車子,有一部車忽然出現在視線裡,就像某種屏隔,突然,而且快速的擋到面前。這阻擋就在他鼻子前,他什麼也沒聽見,耳機裡還在唱歌,但是帶點焦臭的燃燒汽油的熱氣,打蠟的車身澀澀肥膩的油脂香,迅速的撲鼻而來,就像是那首歌附加的什麼。隨著音樂節奏,那些氣味混雜著,一波波向外發散。
整個世界旋轉了。他感覺後腦殼撞到什麼,硬硬的,很痛。之後,耳機脫落,混亂的聲音一下子全部湧入,許多的聲音,讓他頭昏,忽然之間,無數的聲音,喇叭聲,說話聲,喊叫,人類噪音,腳步聲,馬路上汽車駛過,帶著風的呼嘯。
天空浮著許多人的臉。不,不是天空,只是他視線上方。很多人在看他。在這種時刻,那些臉孔全部都一樣,他幾乎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也看不出年紀。他們群聚在空中,似乎飄浮著,單獨的臉孔,各種顏色,紅的黃的黑的,藍色綠色,許多色塊,以奇妙的方式排列及組合,混亂的幾乎看不出五官和眉目。而為這畫面伴奏的,是整個街道的喧鬧。很吵雜,紛亂,他聽不大清楚那些語句表示什麼,好半天,才聽清楚有人在問:「你怎麼樣?還好吧。」
世界逐漸清晰。有人問他:「你能不能站起來?」
他能。旁觀的人扶著拉著,讓他站了起來。雜七雜八的聲音在勸他去醫院檢查有沒有腦震盪。他不想去,說不用了。
他的耳機沒有丟,還連在MP3上。他把耳機又塞在耳朵裡,人群讓開路,他向前走去。幾步後,他才想到剛才有多麼驚險:他有可能就在那剎那間死去了。如果死去,他注視世界的最後那一眼,他到底看到什麼?
他想不起來。他專注著聽音樂,不記得自己看到什麼。
他站住了,拿下耳機,開始注視周圍,仔細的看著這個他一直忽略的世界,就彷彿這是他死前的最後一眼。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