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不惑之年的我,自鄉下來城市住已有二十餘年了,說不清如今的我是城裡人還是鄉下人。
記得當年師範畢業後回鄉下老家的學校教書,面對簡陋的教室,磚壘的課桌,以及衣衫不整流著鼻涕的鄉下孩子,我不但沒有心灰意冷,心中還充滿救世主般要拯救一切的熱血激情。當時學校教師中雖屬我年齡最小,但因我是唯一的一名正式教師,理所當然的,上任第一天就是校長了。我帶領師生們整修院落,植樹種花,做壁報,學唱歌,教導孩子們從小認識文化,愛清潔。也許因我的熱情,學校立竿見影有了前所未有的良好起色,師生們個個興奮不已,激情洋溢。那時節,我就覺得自己已不是一個完全的鄉下人,時常驕傲自己在城市受過教育。
後來,我因娶妻生女,便請調到了城市裡的中學,曾經的遠大理想在現實的生計面前,肥皂泡一樣消失了。接下來讓我不得不真切面對的,卻是居家謀生與養育孩子了。
不來城市羡慕城市的生活,來了始知樣樣難。沒房子住,只好租賃,用電用水也要花錢。那時薪水不高,請不起保母,只好不斷求親戚來幫忙。孩子三歲之後,我便天天用自行車載她一起去學校,逢我有課了,便請同事幫忙照看一下。
隨著孩子的日漸長大,我也開始融入到城裡人的生活中,學會了謹慎,學會了攀比,並且努力不斷摒棄自身固有的鄉土味,雖然摒棄得並不十分自信,也並不十分徹底。也就是在那個時節,父母給四個兒子分家時執意把老宅分給了我。可不久,我卻為了急著換鈔票添置家電好滿足日益增長的虛榮心,在父母的不情願中把老宅賣掉了;當時的推託之辭是長期無人居住屋頂會黴變。
為此母親大病了一場。我不會忘記當時我是怎樣以一個所謂城裡人的口吻勸說父母的,說我一定會在城裡過得很好,將來在城裡一定會有屬於自己的樓房,還說早晚會接父母也去城裡住。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當年的願望確實早已實現了,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卻開始否定起我年輕時做過的諸多事情,特別是賣掉老宅的事。因為老宅它不單是父母的根基,也是我的根基啊!它不單是用來居住的家園,更是牢繫你靈魂的起點。賣掉了老宅,等於賣掉了我後半生在鄉下的港灣,猶似把我對鄉下的所有情感都賣掉了。
如今已人到中年的我,漸漸習慣了作一個相對獨立即便對門也不相往來的城裡人,但我卻同時更加懷念起我在鄉下的那段歲月。我希望我既有城裡人的精明與超脫,也不失鄉下人的那分率直與誠懇;也許作一個既像城裡人又像鄉下人的人,比單純作城裡人或鄉下人要充實和幸福得多。這是多年來,我給自己定下的一個為人處事養年度日的格調。
巧的是我現在居住的樓房正處城市的邊沿,推窗遠望就是我熟悉的鄉下,我隨時可以在鋼筋混凝土的氛圍裡,眺望依舊熟知的田園樂土。我知我的心並未走遠,也許我這一生終將永遠沿著這條城鄉的邊沿線一直走下去,讓我守住什麼,得到什麼,且永志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