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現實社會的具體反映,若文學脫離社會群眾,只描寫風花雪月,鳥語花香,久而久之,讀者便自然疏遠了他。詩即是如此。過去一位專門寫五、七言「打油詩」的優秀詩人荒蕪,自稱「雜詩」,最受讀者喜愛。先介紹荒蕪十年前發表的詩:
「童年最愛讀唐詩,吞棗囫圇自不知,今日窗前重展讀,名篇佳句也生疑。」另一首是「舊事紅樓淡似煙,閑來一逛大觀園,不知劉佬今何在,仍打秋風過晚年。」
荒蕪的「雜詩」,在正規傳統詩人心目中,也許是「打油詩」、「野孤禪」,不足為訓。但是這種雜詩家的讀者很多,甚至誦吟不輟,愛之彌深,筆者便是沉醉於此中的一名讀者。他的雜詩,與聶紺弩、楊憲益、吳祖光、黃永玉等人的詩相近,都有「謔而不虐」、「怨而不怒」的藝術特色,沒有文藝基本功是寫不出來的。
李荒蕪在抗戰前北大畢業,後在重慶從事翻譯、教書。他譯的美國惠特曼、朗費羅,以及美國黑人詩選,受到文壇重視。反在鬥爭時,他和丁玲、聶紺弩都在北大受過鍛鍊,進行改造。從事文學翻譯工作,並不是平坦的道路。
翻譯是荒蕪的專業,寫雜詩是他的副業,「半路出家」,卻放出異彩。這是筆者讀了他晚年《紙壁齊集》的看法。
荒蕪去世以後,有人發現他的書桌上的遺稿,詩曰:「牆角空空蔬菜籃,黃瓜土豆早吃完,近來物價升多少,一日三餐變兩餐。」
這位樂觀曠達的詩人,到了晚年依舊幽默,毫無怨言,這是值得咱學習的榜樣。一日,有個雜文刊物約他寫稿(詩),朋友問 :「你的詩在哪兒?」荒蕪指指自己的頭:「在腦子裡。」荒蕪晚年說過:「我寫舊詩是半路出家,底子有限。老朋友們為了鼓勵我,不免過譽。但我還有點自知之明,逢場作戲,偶一為之,可以;如想由此闖出一條路子,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荒蕪的這番話是謙虛話,胡適博士的《嘗試集》,自稱是中國五四時代新詩的創始作品,這個詩集已近百年,它闖出一條道路乎?
荒蕪在《紙壁齊集》留下的詩,證明他不願離開書房,離開這個世界,但是他卻活得卻非常痛苦:
老病無生趣,真乃木乃伊,
懶吃三頓飯,怕寫一行詩。
世事由它去,平生只自知,
但求歸「八寶」,斬斷藕千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