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外子從老家山坪仔腳摘回許多青木瓜,交代我要燉一鍋排骨湯,給兩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兒滋補一下。當時,很感赧然 !曾幾何時,這些小細節,要換成嚴父的他來監督關照了?
瞧,當時留下的這些籽已發芽成木瓜苗,擁擁擠擠地看似熱絡,其實是我疏懶,把它們全栽在一個甕內。一大把籽籽,按理說,灑在自然生成的圃園子或田中,是最合適的。如此,它們即可以從容地分享陽光雨露,而非在一個狹窄空間內爭食!
待兩個月後,枝幹粗了、葉子更碩大了,還是得將它們全部移開。否則就像一個舞者被侷限在坪數太小的空間,四肢擺動困難,弄得扭扭捏捏無以伸展。那你說,將來她還有美妙的舞姿人生否?
養植物是一個,養孩子又是一個。近來時感身體大不如前!不只體力、記憶力也銳減,十分鐘前上司或家人跟我提過什麼,轉身即忘。
夜間十點洗好碗,看會兒報紙,沙發上一陣恍神又睡了過去。醒來想起孩子制服沒晾,趕緊又爬起來弄。等回鍋去睡,不是惡夢連連,就是睜眼到天亮。
時常夢見的,是山上未變時的模樣。逝世多年的老阿嬤,坐在門廊椅上攪動那口爛牙吞檳榔,那是我中學時期的惡夢。阿嬤一口一口將檳榔渣吐在老家房間的粉牆,而我和母親只能晚晚拚了命地,以肥皂水鬃刷洗搓。
也還記得,母親如我這般歲數時,屢屢因病和我牢騷。當時猜想是腦神經衰弱造成她愛亂想,就固定去腦神經科取藥來給她服食。有時母親說著說著,見我一聲不響,就一人回她房瞪天花板,聽父親枕旁鼾聲鼓作。
這是我第二個夢,總讓我在夢中驚醒,因為母親每次都會突然遠離而去,再也了無聲息。醒來後,撫撫胸口:「幸好啊———母親還在!」雖然已臨近七十大關,但聽覺視力都還正常。但我已然理解了她的寂寞。在剛步入中年,就心神提早老化、體態逐日遲緩,在我反覆翻動孩子幼年相簿,習慣對著家中花草乃至一物一景,碎碎念的今朝。
我終於凝聚了母親的形塑。在分秒褪色的記憶中,努力將過往的一切,遑論哀傷、酣暢或者卑微的全部,以高出昔日百倍的具體框架擷取、置納、搜羅。
我想,我是否該當慶幸和遺憾愈離愈遠了?即使夢想經年,而始終未嘗孵就完全的歲月,已悄悄在昨日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