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有次放學回家,客廳的燈光在磁磚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亮,一種冷硬的白色。鈺善一口貝齒,亮晃晃地嵌在肉裡,望了她一眼:「肚子餓嗎?」「還好。」「那等爸爸回來再做飯吧。」永晴盯著空蕩蕩的餐桌,感覺飢餓在全身運行,手腳發顫,她伸手摸了摸口袋裡的銅板,想下樓買些食物墊墊胃。鈺善的目光如電,微慍的臉上帶著不悅:「剛還問妳餓不餓,給你爸看到,還以為我虐待妳。」永晴訥訥的說 :「那我不去了。」
鈺善不准她吃宵夜和零食,正餐吃完廚房馬上收拾乾淨。理由是健康的生活習慣從小就要養成,但還在發育期的她,胃口出奇地好,害怕鈺善臉色的情況下,餓了也只好猛灌白開水,人性在她面前,一向是袒露的。但只要父親在家,她總說善姨的好,善姨到學校參加母姐會,大家都羨慕她有這樣年輕貌美的母親;善姨今天給她買了新洋裝;善姨教她彈鋼琴。
父親在模具工廠上班,經常加班到深夜,他臉上越發加深的皺紋,看在永晴眼裡顯得無限悽涼,小小年紀的心願,只希望他快樂,所以編織出不同版本的故事哄他開心,那許久前的回憶,現在想來卻像煙塵般模糊而空虛。
啟華若有所思地看著薇達沉睡的小臉,一個全身是病的孩子,一個活不長的孩子。他生平沒做暗事,不該是如此待遇。他給自己倒了杯咖啡,跟永晴兩人隔著餐桌對望著,已經忘了上次共桌攀談是什麼時候。誰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啟華常覺得自己還在不成熟的世界裡摸索,有慌亂,有掙扎,但眼看自私已經是不能避免了。
「我被調派到越南分公司,下禮拜的飛機。」永晴發了一會兒愣,「怎麼這麼突然?」「臨時有人事異動,公司讓我兩個月回來一次。」
自從薇達出生,啟華態度明顯冷淡,夫妻關係也變得格外疏離。永晴想啟華的職務調動是他自己申請而非公司命令,但證實這點又能改變什麼。啟華上班後,房裡傳來薇達的哭聲,永晴無限耐心地,輕撫著她的背,卻發現自己眼裡早已蓄滿了淚水,婚禮上的誓言,還擲地有聲。她蜷縮在床上,一股寒意讓她酸楚莫名,沒有愛情作為基石的婚姻,是箝制,根深蒂固地磨難著彼此。
「媽媽愛妳」,薇達聽了笑咪咪的,嘴角掛著長長的口水,軟綿綿的靠在母親懷裡,永晴愛憐地輕扶著她頭上那頂毛線帽。今天是薇達去醫院例行檢查的日子,「唐寶寶坐、站、爬行都要比其他孩子多花好幾倍的時間學習,不要心急,一步一步來。」聽完醫生的話,永晴心裡湧起了一股難言的傷感。這個世界向來以貌取人,要讓薇達未來走上一片坦途,談何容易。眼眶一紅,心不由自主的微微發疼起來。
醫院外,疏落的雨滴飄著,霧氣瀰漫的街道上,打傘不打傘,都有一種未確認的曖昧。突然,迎面而來的人影閃避不及,撞了她滿懷,她用身體護住薇達,險些跌個踉蹌。薇達嘴一撇哭了出來。滿臉驚惶的中年婦人回過身,看見滿臉淚痕的薇達,歉然地摸摸她的頭說:「阿姨急著去醫院,真是對不起。」「去醫院?」「是啊,兒子出了車禍。」婦人臉上的憂慮,看在永晴眼裡很是不忍,也是一個心裡飄搖,需要莫大勇氣的母親啊。婦人看了薇達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什麼,拍拍永晴的手,語氣裡滿是真誠:「您也辛苦了。」說完急急穿越馬路。永晴為婦人的兒子祈禱起來,可憐天下父母心,都想著能多為孩子做些什麼。
從婦人掌心傳來的餘溫,讓她的思緒澄明了起來,薇達的世界那樣晶瑩,她又何必流於世俗,困囿著自己。生命不分形式,都該是講究,無分優劣的。如果人生歷程無法預先綵排,那麼沮喪逃避,都是徒勞。她相信上帝是公義的,不會不給蒙恩的罪人一些補償,也惟有祂,才能導演出生命最淋漓盡致的橋段。
太陽緩緩露了臉,把她整個人包圍起來,薄透的光亮,捎進心裡。(完)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