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H這名年輕人的時候,他才二十七歲,和美麗的妻子新婚甫滿一年。H雖非名校畢業,卻天資聰穎,在新竹知名的電子公司當工程師,年薪豐厚又有紅利可拿,他的人生應算得天獨厚的幸運,H卻告訴我說:「我人生的目標,是在四十五歲以前賺夠錢,然後退休,尋找快樂。」
問他退休以後不再工作真能快樂嗎?要尋找的又是什麼樣的快樂?H卻面露困惑的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找到真正能讓他興奮長久的快樂。
H和死黨,常在周末泡在夜店裡,他新婚的太太,對於他周一到周五在公司加班,周休時居然還到夜店留連,通宵達旦不知休息大感不解。H試圖向我解釋,為何夜店那群飄盪寂寞的陌生人,居然能讓他有知己的感覺,是因為大家都是「極端物化下無奈的族群」。
「你有沒有體驗過,長時間全身包裹在工作服中,只剩兩隻眼睛和外界接觸,並且在特定時間壓力下,要完成機械式大量工作的壓力?」他覺得日復一日,人成為生產流程上的螺絲釘,回到家中累得虛脫,卻沒有辦法反應許多情緒,不知道怎樣才能迅速恢復到有血有肉的感覺很可怕;這份虛脫感,也不是年輕的妻子有能力撫平的。
希望擁有任身心狂野的空間,是人類的天性,在物化的社會中,卻正好是受壓抑要被「有效管理」的目標,尋覓解壓,於是成為人類跨越地平線的共同現象。
五月下旬美國國殤日長假,我在東、西海岸的高速公路上奔波,就曾數度碰到穿著黑皮夾克、足登長靴,分兩縱隊騎重型哈雷機車的人們,在公路上成群結隊呼嘯而過。玩得起哈雷的人,都不是社會收入的低層者,但是,他們和流竄在台灣中南部,跨著二手改裝機車、飛越公路的飆車族一樣,平日受到考試、績效、機械物資和時間的壓榨制約,只有跨騎在這樣能隆隆震動的大型機器上,手握機柄風馳電掣,且以驚世駭俗的時速飛飆,才能化解心中莫名的鬱怒。
人類製造的機器原來是要來增進人的能力,改善生活的,演變至今,電腦和發展出來的系統,已經制約了人類生活,讓我們缺少則難以維生,而為了讓機械更普遍和演進,人們付出更多時間和精力在製造和改良機器上,直到它剝削人類的家庭生活,使我們身心靈都失衡。
鴻海在大陸的電子工廠,員工的連十二跳悲劇,是對生命極端被物化、從而家庭生活消失譜出的悲歌。鴻海決定讓最新研發的全自動機器,複製到上海來代替工人加班,也讓優秀員工能在做滿五年後,攜創業金返鄉創業。
鴻海帝國最終帶動的風潮,是機器人會讓人類失業?還是讓人類可以安居享受家庭生活,與大自然為樂呢?看來我們無意間又到了一個產業和人類進化的分水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