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睹文生‧梵谷的真跡。一進入會場的路口,梵谷的畫作掙脫人群,兀自閃耀著他自身靈魂的橙色,且形成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大小漩渦,集合起來便是一股巨大迴旋,吸附觀者無自主的陷入他無比強大情緒的軸心。
橙色是伴隨著生命裡一連串對於乖舛、磨難、拒絕與邊陲的經歷與體認;爾後靈魂經歷一次次的負軛,或者下墮夷毀。然而橙色的互補是藍色,藍得如此靜謐與美妙。隆河之水波光粼粼,受難的魂靈,頻頻見到的是藍的倒影。
橙與藍,是恆←於天生藝術家魂靈裡,象徵乖舛的塵世與代表藝術絕美之境中間的那一堵牆,亦是現實與理想的距離,更是耽美靈魂與超然物外,代表世間本質的空與無我,那樣宗教心靈的本質矛盾。
佛教講空,不執取;藝術創造的是美,美本身就是貪念,貪念即是執著。宗教與藝術之間,到底透過何處,才能爬升至和諧之境?
有句話完全貼切上述藝術家靈魂與宗教心靈之間的矛盾。梵谷說:「我有自知之明,在許多方面都很難相處,那是由於無比的熱情和慣常的全神貫注。凡是繪畫、寫作或作曲的人,必然不可缺的質素。」視藝術為生命的純然信仰,與基督的受難有相當程度的近似。
是天命,也是靈魂的負重。梵谷令人想起了古希臘的一個三位一體女神赫克忒,赫克忒其中一手所拿的一把鑰匙。那把鑰匙象徵來生世界的知識,是受難的現世通往至福彼岸的來生之鑰。
天堂之門的守門神祇,決定或者拒絕來者的進入。梵谷持著那把鑰匙,執然背離至福的天堂,奮勇挺向布滿各式磨難靈魂的地底,枯瘦的肩一把荷擔起眾多靈魂的焚熾鞭笞。
那些布滿重愁,被生活車軛重壓所扭曲的臉,透過梵谷的同體大悲,我一直彷彿聽見那來自畫作底下地獄深處的回聲。
藝術心靈與修行之間的平衡,原來是源自於同體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