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佛光山結緣
第一次與佛光山的緣分,是知道西來寺落成去參訪,一見很喜歡,像一塊淨土。之後又去了幾次。
我教過的一位美國學生司馬倫,學中國古典文學,他信佛、學過梵文,對佛教的道理和名詞相當懂,在一個偶然機會裡,我帶他去西來寺,他也很喜歡;恰巧那時西來寺要出一系列關於星雲大師的書籍、語錄,西來寺一下子就跟司馬倫談成了翻譯的工作,還譯了星雲大師的傳記,後來他到台灣,拜見星雲大師,大師留他在佛光大學教書,後因家庭因素作罷,逐漸,我身邊的人或事,似乎跟佛光山連結上了。
心動念殊
共行菩薩道
這次四月十日受邀在佛光山講座的主題是「生活美學」,我以「修菩薩行——杜聰與河南愛滋孤兒的故事」為題,是因為佛家有句話「聞聲救苦」,讓我聯想到杜聰的故事。
杜聰,原是年輕有為的銀行家,在香港坐擁高薪,生活無慮,卻因緣目睹河南的大災難
:這些貧窮的父母為了改善家計去捐血賺錢,因此感染愛滋去世,留下了好幾萬的無辜愛滋孤兒,這些無助無依的孤兒已夠窮苦,還必須忍受封閉社會的歧視眼光。
在那群人最需要幫忙時,杜聰出現了,去到彷彿地獄般的當地,心裡有著震撼與呼喚,於是放下身分與財富全心投入,經過八年來的艱苦努力,改變了上萬孤兒的命運。這是冥冥之中的因緣,杜聰注定被指派來行善救難,指引受苦的孩子一條生路。
在中國做慈善事業非常不容易,前陣子,見到幾位接受他資助上大學的孩子,他們眼神充滿自信,證明了從教育來改變命運的方向是對的。杜聰給了他們人生的光明,許多孩子在學成後也回到河南幫助杜聰,更幫助四川震災,孩子們的善心被激發,這最最讓人感動,人心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如佛光山向來做的事,啟動人心向善,大師的悲願、佛光山的精神,就在那裡屹立著,被看見了。
大陸經過文革,人心變了,這幾年有點改變,但不夠,其中宗教、教育、文化的力量最大,像做崑曲也是傳達文化之美、精神力量,每次看到觀眾對傳統文化的感動,我看到大陸的希望、台灣的未來,這是火種,是心靈的力量。
宗教養分
隨歲月成長
我的宗教背景複雜,一生下來就是回教徒,但是在香港拉薩書院念過天主教學校,到今天,對基督的精神和文學作品還是很感動,但慢慢傾向佛。或許個性使然,並非是年齡上的轉捩點,而是來自文學的熏習,尤其鍾情《紅樓夢》,因為裡面有佛家的教誨,因此就慢慢傾向佛教。
西方基督教我看過最喜歡的是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看到最後會覺得上帝對眾生的垂憐,跟佛教,宗教都是通的,都是一種寬恕與悲憫。
所有的宗教最高價值都是教誨人們懂得對生命謙卑;到現在人類的理性和科學,還無法解釋和解決人心靈的問題,這是從宗教上面看的,對我來說,我對佛法哲學、佛教教義更感興趣,那是對人生的看法,尤其年紀愈大,愈感覺佛經上都講得清清楚楚。
我的一些朋友,像書畫家奚淞,他修佛修得很深,二、三十年來身體力行,懂得比我深,常講佛陀的教誨,以及佛家對無常、慈悲喜捨、四無量的看法給我聽,也談《金剛經》、《心經》的教義和法門,談對觀音菩薩的看法、意義,我受益良多。
心之所嚮
直趨文藝顛峰
文藝,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了寫作;崑曲是因為幾乎沒人做,不得不投入,做崑曲就像是做藝術品。
而寫作對我來說,是艱難的,也會碰到瓶頸,我不是快筆。文學裡的佛教成分,或許是無形中有的。以《臺北人》末篇〈國葬〉為例,一位同輩信佛的作家歐陽子,曾寫了一本《王謝堂前的燕子》評論,他從這篇談及我《臺北人》裡所展現的人生觀,說著人世的無常變遷和滄桑。
我寫了這麼多的故事和人物,有的是創作來的,有的也有所本,加以改頭換面,所謂小說家創作,「假作真時真亦假」;對於我自己的作品,都有感情,以《臺北人》來說好了,寫一九四九年國共內戰後的那一段歷史變遷,是一群人的命運,是為他們寫的,現在來看,好像無形中記錄了那一段歷史,很有趣。
西方有句話:「太陽底下無新事」,人性七情六欲從古至今沒多大變化,只是每個時代、時期的看法感受和寫作方法不一樣,把基本的人性用新方法表達就行了,這麼多作品,我對《遊園驚夢》比較滿意,因為寫到內心裡去了。
基本上文學是心靈的根基,寫的不外乎是人性和人情,文學沒有實際功用,但它是情感教育,一個人沒受過情感教育,對人生的看法不會成熟圓滿,就像看過且看懂《紅樓夢》的,跟沒看過沒看懂的人,對人生的想法會不一樣。
中國文學對我影響最深的地方是文字的美,還有人情世故的圓熟;西方文學給予我的,是對人性探討的深刻,比中國文學更深入,更有勇氣,直接面對人生的罪惡和黑暗面,也敢創新,形式的新。
文學的最高境界是有宗教情懷的文學,像《紅樓夢》若沒有佛教的人生觀在裡頭,是寫不出來的,也才能把這本書拉到那麼高的高度。有人說賈寶玉的一生就像佛陀傳,曹雪芹寫作時,一定了解佛陀的故事,才可能寫出寶玉放棄放下世俗一切,這就是佛家最後最高對人生的看法。
前陣子跟星雲大師談崑曲,他很懂得,他覺得是在搶救文化瑰寶、復興文化。大師對人很了解,對人很敏感很親近,那次跟大師對話,覺得很有意思,覺得跟大師很有緣分,我的話還沒講,他就懂得我想什麼,知道我內心的想法,我想,修為到了某個層次,就會有這樣的能力,很高興大師能了解我。
感恩的因緣
我的一生走到現在,充滿幸福、感恩,因為要做的事情大部分都做了,寫作、教書、做崑曲,從事文化藝術等,有這樣的機會很難得,有時候人想做一些事情不是就能做成;因此不是滿足,是感恩有機會做了。
我真的非常感謝我的父母親,因為從我保送台大到選擇成大水利,再因為決定走寫作之路重考唯一志願台大外文,都是沒商量就做了,而父母都能給予了解、信任和支持,當然更要感謝建中、台大遇上的好老師,對我的栽培與提攜。
日後我常跟歐陽子談及個人體驗,有時很奇妙,就像因果體驗,最初做了一個決定或一件小事,一環節一環節,最後原來變成這樣;前世今生很難具體證明,但覺得冥冥之中有因果報應在裡面,對我來說,我已經皈依佛法了,心理上的,形式上沒有預設過哪一派哪一人,這一切都是因緣。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