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對孩子的愛像垂下的柳條,是那樣溫柔的,是那樣遷就的,是那樣俯首含笑的,是那樣安祥無聲的」,如此熨貼、溫馨的母愛,寫真地描述我幼年生病時,母親在我心上鏤刻的感受。若問我什麼是我此生最早感悟到最深切的歡喜和幸福?無疑是我生病時。
母親晚年,深受中風、肺積水腫脹、中度糖尿病之擾,雖請卓媽住在家裡方便照護,但每當我授課晚歸時,母親仍會獨坐客廳等我回家。
我常說:「媽,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先睡呢?」她總回說
:「等你回來,我才安心。」有回她竟說:「我等你幫我剪指甲。」修剪中,一不小心剪得深些,淌出了血,媽卻先我而說:「不打緊,我不痛,你的手觸摸到我,就是我的安慰和溫暖。」
母親即使病痛纏身,仍是那樣溫柔、慈善。母親教會了我什麼叫做「給人歡喜」,從她那兒,我體悟到從痛苦心靈中湧出「給人歡喜」的價值。
早先在國外讀書和工作,一度感到莫名的孤寂和飄搖,詩,常是我的慰藉。
有次翻閱到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寫到「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具歡顏」,我有盈眶的百感交集淚。
杜甫官場失意,連帶家庭離散,何等委曲和落寞,偏又遭秋風肆虐蓋頭的茅屋,但他心靈深處萌發的大願竟是廣建大廈千萬間,庇護天下寒士,「給他們歡喜」。他不忍人間疾苦,才能發願給需要的人歡喜。
一八九八年,盛年三十四歲的知識精英譚嗣同,毅然決然以身證法,莊嚴地「不忍列強瓜分,不忍生靈塗炭」,服膺維新變法之義而求仁得仁。維新失敗,英年早逝,「常使英雄淚滿襟」,亦如陸游之「但悲不見九州同」、范仲淹的必也「先天下之憂而憂」、林肯的「分隔的住屋不能長久,分裂的國家不能長存」等悲天憫人的心靈,才能萌發「給人歡喜」的願心。
我們周遭可有貧窮、飢餓、哀哭及遭恨惡、拒絕、辱罵、拋棄的人?我們如何給他們感受一絲有福的可能?如何具體又實際地給他們一些歡喜?其實就在舉手投足、起心動念的慈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