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雨儂

母親享耆壽百歲，告別式由佛光山的法師們引導助念，當誦經佛號緩緩流動；法師提醒我們感謝佛菩薩的加持鼓勵，讓母親沒有牽絆的走向西方極樂世界。

母親一生走過戰亂與遷徙。葛樂禮颱風讓家園成為廢墟，全家搬到土城，養雞鴨貼補家用之餘，還在客廳接代工塑膠花，仍不忘督促我們的課業。之後舉家遷徙台北，無非期待提升我們的學習效能，果然，三個兒子都取得博士學位；我雖是碩士學位，但自認可以交代了。

二○○八年人間四月天，親愛的父親因病離席了。為了照料母親的生活起居，兄長聘用了外籍移工照料她的獨居生活。

晚年，她晨起禮佛靜坐，再外出復健；晚間總以自來水筆抄寫佛經，大楷字如方寸郵票，端正沉穩。視力與腦力退化時，會認不得「觀世音」的觀字，但仍堅持自己的進度。

她最喜歡的地方是傳統市場，九十歲前，每個周末晴朗早上，我們母女會與外籍移工拎著菜籃慢行……我們母女的私房話題是分享夢境。比較另類的是，母親的造夢不是帶著預言記事，就是某個返回娘家的黃昏，天空雨絲紛飛裡，說起「我與玉皇大帝、不認識的同學們，一個個排隊誦經。玉皇大帝頭頂皇冠，好威嚴啊！」

「一間間教室都是人，士農工商的都有。」母親表示，老師說我讀得不錯，叮嚀以後要每天讀書。母親的長壽，讓她根本沒有同年齡的朋友，她只好說，好吧，我去和連續劇聊天；這是她學會調適孤獨的方法。

二○一七年年底，我旅遊在葡萄牙，一次跌倒，帶走她最後的外出獨行趴趴走，從此輪椅代步。母親屬虎，我屬羊。回望這一生，我常笑說：「她是虎媽，我是羊入虎口。」

如今，她人間離席了。佛號的餘音讓我懂得：聚是一盆火，散似滿天星；有緣同住此世一程，就是福分。

我兒寫下他的感言：「生與死不能選擇，然而在這兩者之間，能掌握的其實也不多；在每次的傷心裡，讓自己再堅強一點，強壯到足以把這一切默默承受。」

人母有被撫慰到。原來下一代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學習面對生命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