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椏濢

大觀園裡有一座私塾學堂，治校規章冠冕堂皇，且具有扶弱濟貧的普世價值，是人人豔羨的頂級貴族學校。

然而，如此一個看似培育精英殿堂，卻因教育者的人格瑕疵，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曹雪芹的筆鋒下，被毫無保留地揭穿示警。光是一場孩子打鬧的風波，即掀開了千層浪，展現出人性的多樣性，如此真實的寫照，怎不讓人感到心驚呢？

校園風波，起於被排擠的金榮。他寄居賈家，地位卑微，原本跟隨呆霸王薛蟠到處耀武揚威，後來被甩了，心理極度不平衡。適巧，看到新來的寶玉與秦鍾過從甚密，四處各坐，八目勾流；金榮看在眼裡，既羨慕又忌妒，於是趁秦鐘與香憐交談時，率先挑釁：「有話不直說，許你們這樣鬼鬼祟祟地幹什麼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麼？先得讓我抽個頭兒……」

這原本是一句無關痛癢的小妒心，卻掀起一場滔天大浪。

牽扯進來的，有早熟冷靜的賈蘭，選擇自保；有年紀最小但血氣方剛的賈菌，上趕著打抱不平；有護友心切的賈寶玉，一邊替好友秦鍾揉著傷口，一邊要金榮下跪；有背後興風作浪的賈薔，慫恿茗煙去為寶玉出氣；有靜默無聲的香憐和玉愛，卻是處於風暴中的受害者。可見人性從來不是單一、固定的，多樣面貌全在這群小屁孩身上顯露無遺。

教育本是循循善誘，啟發孩子尋著光明面去實現高尚的人格，誰會料到這所表面光鮮亮麗的義學，會長出一顆顆不堪入口的毒果？

然而，事出必有因。

學堂最高領導賈代儒，頂著光環尸位素餐，放任學子我行我素，甚至還把管理權交給孫子賈瑞。這人不但會利用職權向學生勒索利益，不公正處理學生糾紛，還把財大氣粗的薛蟠引進來，用金錢利誘年幼無知的孩子，戲弄他人為樂。此種惡行惡狀，在賈瑞眼中都無關緊要，對他來說，權勢比教育更重要，學堂又怎能平靜呢？

而這些孩子長出怎樣的性格，除了先天基因外，後天家庭的滋養更為重要。

賈蘭的自保，源自於父親賈珠早逝，母親李紈把自己活成槁木死灰，一心栽培他成為有用之人；肇事者金榮家庭貧困，無力反抗社會的現實，卻以挑釁來引起關注。至於含著金塊出生的賈寶玉，雖集萬千寵愛在一身，但內心的渴望始終沒人重視；母親希望他求取功名，光宗耀祖，恨鐵不成鋼的父親賈政一句：「你如果再談『上學』兩個字，連我都羞死了……」把剛萌芽的上進心一腳踩扁，何其不幸！

其實教育的力量，不在於破壞孩子的原始個性，也不在於營造一個無菌的生長環境，而是引導學子朝向正確的道路發展。

每個孩子都有其獨特之處，像賈菌的仗義、寶玉的純真、茗煙的無畏、賈薔的圓滑、金榮的莽撞，甚至逆來順受的香憐和玉愛。這些孩子的先天條件與後天環境各自不同，不宜單以對錯去論斷，教育工作者應該用心守護每個孩子心中那盞可貴的明燈，不使熄滅，讓它成為孩子生命的亮點。

換個角度看，人性是多樣化的，並且異動無常，每個人的本質裡，可能都有紅樓學堂那些孩子反映出來的特性。而教育就是應該指導他們，懂得分辨在什麼情況下要舉起哪一盞燈，才能照得遠，照得亮；舉錯了燈，即可能弄巧成拙。

換言之，學校應教導孩子分辨是非善惡，做出最妥適的決定，而非扼殺他們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