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椏濢

「老人心，囝仔性。」其實，退休的老年人常有「時不我予」之感慨，若稍有不如意，特別敏感多疑，很容易作繭自縛。



邁向無事一身輕的晚年，即便曾有不同的人生況味，但多數人都渴望身邊有個人陪伴。

老伴互相扶持最可貴，但身旁許多友人的老伴已脫隊離席。慶幸自己身旁還有個「省話一哥」的老伴，他是老子的「化身」──無為與不爭；不急不躁，喜歡安靜獨處，一天難得跟他說上幾句話。幸好我愛寫作、閱讀，當然也不希望被打擾，兩人變成只會移動的「靜物」。

退休那一年，長輩駕鶴西歸，兒孫在外，家裡更是悄無聲息，靜謐似谷。他整天守著二樓書房，博覽群籍；我獨自面對電腦，透過指尖敲敲打打，與文會友；只有吃飯時間才碰頭，安安靜靜地各自解決基本需求。說來，兩個人有時像室友，有時像不說話的影子，但相依相隨，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種日子。

去年，疫情把兒孫逼回來後，家裡熱鬧非凡。他仍過著無欲則剛的老子生活，我則不然，好為人師，熱心過度，難免與年輕人發生齟齬。當被誤解時，心情低落難以紓壓，轉向他傾訴，他卻默不作聲，不做任何回應。我心灰意冷，心情跌落谷底，感覺沒人關心我，連枕邊人都如此漠視，一時感到天蒼蒼、地茫茫的孤寂。

失眠後的早晨，我勉強起身，如常地洗了一家子的衣服後，煮了麥片粥暖胃，又刻意煮了一顆白煮蛋、切了一盒芭樂和裝了一瓶開水，這些東西足以支撐我流浪一天的體力。「好吧！放下一切，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走散心。」

臨出門前，外子還躺在按摩椅睡回籠覺，我總該交代一聲，賭氣地說：「我要放逐去，中餐不回來吃飯！」穿起運動鞋，順便把桌上兩份報紙抓走，背起如心情一樣沉重的背包出門。戴上遮掩臉部表情的口罩，與鄰人碰面，互打了個招呼，匆匆擦身而過。

多年沒坐公車（出門都是老公接送），不知道怎麼買票，幸好出門時隨手從錢筒中抓了把零錢，分別放入外套左右口袋，分擔重量，別再讓銅板壓垮心情。到了候車亭，戴起老花眼鏡，端詳貼在壓克力板的時刻表，再等十來分鐘就有一班車來。

在等公車時，心想：「到哪裡呢？」委實很不踏實。一把年紀了，還像年少輕狂的小夥子鬧出走，豈不讓人笑掉大牙？又想著走了以後，家人會不會擔心焦慮？不管了，反正先離開家再說。

低頭看看手錶，還要等五分鐘，這時一輛轎車停在我身旁，搖下車窗，外子招呼著：「我載妳到向天湖賞櫻花，剛剛友人在網路PO照片，真美。」話不多，仍是講重點。

坐在車上，眼眶溼了又溼，原來他在意我、關心我，卻被我誤解；還用手機傳了簡訊給年輕人：「我帶媽媽出去散心，午餐自理。」孩子收到訊息，也快速向我道歉，自認出言不遜，並肯定我對家人的付出。頓時，烏雲退去，陽光普照，換來一天難得的「雙人行」，原以為全世界都放棄我，卻是自己心魔在作祟。

此事證實，「老人心，囝仔性。」其實，退休的老年人常有「時不我予」之感慨，若稍有不如意，特別敏感多疑，很容易作繭自縛。這一次選擇負氣出走，就是討不到救兵，脆弱的心被心魔啃嚙著；幸好，老公適時出現，四兩撥千金就化解了一場無謂的爭端，也免去老身流浪街頭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