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家琪
曾任教的學校旁有條鄉間產業小路,道路兩側盡是農田。最引人注目的是:每隔十公尺便矗立一盞歐洲風格的路燈,造型仿若十九世紀倫敦或巴黎街頭的煤氣燈,優雅別緻。燈內雖是節能LED,卻仍散發出暖黃的柔光。道路一側還設有人行步道與幾張木椅,只是夜裡蚊蟲紛飛,少有人願意坐下來「餵蚊子」。這些美輪美奐的路燈在農田間顯得格格不入,彷彿一場精心策畫卻乏人問津的演出。
夜幕低垂,水塘星布,盞盞路燈映照水面,與一輪明月交相輝映。風吹過,波光搖曳,不仔細看,真難分辨是燈光還是月光。這景象讓我想起張愛玲〈散戲〉中的句子:「黃包車上的人無聲地滑過去,頭上有路燈,一盞接一盞,無底的陰溝裡浮起了陰間的月亮,一個又一個。」那種詩意中潛藏的孤寂與微微的恐懼,彷彿也潛伏在這條少有人經過的鄉間小徑裡。
台灣鄉間這些典雅路燈,多是地方建設的成果。只是建設時或許未充分考量使用需求,完工後燈亮人稀。這提醒我們:真正的建設,應以人的需要為核心,而非僅追求表面的美觀。
童年時,鄉間的路燈遠不如今日豪華。我家眷村巷口掛著一盞昏黃小燈,常常故障。小學高年級開始晚間補習,九點放學回家,必經那條五十公尺的小巷。夏夜尚可,戶戶燈火未熄;冬夜天寒人早睡,巷子一片漆黑。我總半眯著眼,一口氣奔回家,總覺背後有人跟著,短短幾十公尺,卻驚心動魄。
後來家搬到台北敦化北路,距松山機場不遠。當年路旁矗立水銀路燈,雖人車稀少,卻燈火通明,不似鄉間那般令人心慌。如今高樓林立、燈光如晝,卻少了當年那分靜謐與浪漫。
路燈,不僅照亮行人與車輛的道路,也照亮戀人低語的夜晚。星雲大師曾言:「願做一棵大樹,給人遮蔭;願做一盞路燈,給人光明。」真正的建設,不在於造型華美,而在於是否能帶給人溫暖與安定。
每當經過外雙溪公園旁的路燈,總湧上一陣深深的喟嘆。燈猶在,故人不見。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盞屬於自己的路燈,照亮記憶,也照亮行路的方向。當我們願意為他人點亮一盞燈時,那光,也正映照出人心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