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鎮
「雁門」位於高雄內門鹹水埔一帶,為青灰岩構成的惡地形。因長年風雨侵蝕形成峭壁峰巒,二仁溪沖刷更使山勢如雁群排布而得名。此地天候多變,晴雨晨昏各具風貌,尤以雨後蒸騰的白霧最為迷人,山塵遇雨升起薄煙,構成虛實交錯的「雁門煙雨」,自清代即為高雄內山最具特色的景觀之一。
據清人王瑛曾《重修鳳山縣志》(一七六四)記載,曾任諸羅知縣的周芬斗以〈雁門煙雨〉名聞一時。詩云:「冥冥鳥道入雲孤,萬樹蒼茫望有無。羅漢嵐昏鄉信杳,南仙瘴暗錦書徂。記從檇李登樓賦,畫就瀟湘泛夜圖。趙北佳名吳會景,好供槎客詠提壺。」
詩中以「鳥道入雲孤」開篇,營造高遠蒼茫的孤旅感,「萬樹蒼茫望有無」呈現山林迷濛的虛實相間;中段以「嵐昏」、「瘴暗」象徵地隔情阻,寄書難達,烘托離愁;末聯以「槎客」自況,即使漂泊亦以詩酒自遣,顯現文人風骨。整首詩把雁門的煙雨轉化為人生身世的感懷,使地方景色成為情思寄託。
另外,巡台御史錢琦於乾隆年間創作的〈台陽八景詩〉中,也收有〈雁門煙雨〉,描繪雁門關一帶煙雨迷濛、古壘寥落之景。詩云:「誰移古塞落蠻村,煙雨蕭蕭舊壘存。畫裡江山天潑墨,馬頭雲樹客銷魂。三峰積靄開仙靈,百尺疏簾捲梵門。惹得詩懷觸撥處,最無聊賴是黃昏。」
從「古塞」、「舊壘」可見昔日軍事要地已化荒村,景象滄桑;頷聯以「天潑墨」將雁門煙雨化為水墨畫,呈現溼潤、滲透、迷濛的質地;「三峰積靄」與「梵門」又帶出宗教清寂,使山中煙雨轉為清靈;末了藉黃昏時分最動愁緒,引出旅人心境的寂然。錢琦筆下的雁門,呈現出歷史、自然、心境三層交織的詩境。
雁門之景因特有的朦朧感,成為清代詩人常吟詠的題材。如楊世清:「照眼空濛失遠村,徘徊四顧接雲根。台江好景君須記,細雨輕煙鎖雁門。」以「鎖」字寫出煙雨糾纏、遠景盡沒的美感。魏國雄:「以雁名門雁卻無,望中雲樹半糢糊。誰家染筆工秋畫,一幅滄溟煙雨圖。」更強化「煙雨如畫」的意象,雁門幾乎成為描寫朦朧秋景的文化符號。
清代文人眼中的雁門,往往與「瘴氣」、「嵐昏」、「舊壘」、「蠻村」連結。因地勢荒僻、交通艱難,旅途多以步行或騎馬,山霧時常阻路,景象偏向蒼茫、蕭瑟,帶有歷史沉鬱感,文人多以此抒發羈旅、懷鄉、身世之嘆。
今日的雁門即高雄內門一帶,已成為具代表性的「青灰岩惡地」示範地形。山壁奇崛、層層溝槽與雨蝕紋路仍保留原始風貌,成為地質旅遊、攝影與教育的重要景點。雨後蒸騰的霧氣如古詩描述般迷濛,但今日視角更偏向自然科學與景觀之美,不再強調瘴氣與邊塞荒寒,也不具軍事意涵。這種審美轉變,清楚顯示雁門景觀從「邊地象徵」轉向「地質特色」的文化變化。
「雁門煙雨」之所以千百年間一直吸引詩人,不僅因景色空靈,更因其「可入詩、能寄情」:雲霧飄渺,可寫寂寥;峰巒奇峻,可寓人生;煙雨輕罩,更能勾動詩心。從周芬斗到錢琦、從楊世清到魏國雄,都以不同筆觸書寫迷濛畫境,使雁門成為南台灣山水詩中的重要意象。雖然今日當地景觀因地質旅遊更受重視,但那分迷濛、虛實交錯的美感,仍與清代詩人筆下的雁門一脈相承,成為高雄內山最具詩意的文化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