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春
媽媽是任性的天蠍女,嫁給長她二十二歲孤家寡人的老兵,沒有公婆妯娌需要交陪,更是任性了一輩子。
她雖強勢任性,但還不至於不講理,但近來怪怪的,我明明跟她講A,過沒幾天她說我講的是B,而且不承認她記錯,一口咬定是我講錯;廚房瓦斯爐上煮著排骨湯,她在巷口悠哉地跟人聊天,結果當然是燒黑鍋子;而且一直重覆講她小時候跟阿公下田插秧的事情,明明已是七十多年前的往事,在她口中卻鉅細靡遺地像是昨天,連阿公不給她工錢都還忿忿不平。
昨天晚上提醒她隔天七點半要抽血,早上不要吃東西,她回「我知道。」今早一下樓,她坐在客廳吃餅乾喝咖啡,問她昨天跟妳說要抽血,忘了嗎?她似乎是「見笑轉受氣」,凶凶地瞪大眼睛質問我「妳才沒說。」
現在只要是糾正她,得到的反應幾乎都是如此,常常惹得我耐性全失,母女對視叫囂。但輸家只能是我。一早就聽見媽媽在浴室裡滿室找牙,我到樓下冰箱倒鮮奶喝,冰箱一打開,假牙放在吃剩的白飯旁邊。有找到就好,為什麼在那裡不重要。
神經內科的醫生給出我心中的答案──「阿茲海默症」,還好是初期,配合用藥可延緩退化但無法治癒。
罹患初期失智的母親相處起來比年輕時的她柔軟多了,以前咄咄逼人,現在活潑有趣,以前我很少跟母親聊天,因為根本聊不起來,現在她一說起童年往事,我聽得津津有味。原來少女時期的她要跟阿公上山摘竹葉、綁竹掃把去賣,還得跟姊姊去放牛、摸田螺,我羨慕道「媽媽,你們小時後住鄉下好好玩!」她悠悠地回「那時好苦啊,你們受不了的!」
生活中沒有什麼一定得記住的大事,忘了關水,廚房變成溼地,沒關係,順便將廚房整理清掃一下;炒菜鹽巴忘了放,丟回鍋中再翻炒一下就好囉;她不愛去老人會參加活動,嫌無聊,那女兒陪妳去公園跳土風舞;中午的藥忘了吃也無所謂,晚上再吃就好。放棄對母親的指正,因為她已無法「知錯能改」了,她的大腦就是記不住啊,我記得及時在後面替她收拾就好。
端午節包粽,我先幫著她張羅材料,在旁邊輕聲提醒。綁線的手依然有力,粽子的角角仍然有型,她一邊包粽一邊說「以前住眷村的時候,鄰居太太不會包,都是我去幫忙包的。妳阿嬤在我十歲就走了,沒有人教,我就蹲在大人旁邊看,回家用沙子小石頭練習包一包,就學會了。」我在她身旁了看那麼多年,粽子還是沒有長出腰身。
侄子打電話跟媽媽說「外婆妳今年包的粽子,一如既往的好吃!」不禁誇得老人,馬上承諾年底再包一次。
失智邁入第四年,親愛的阿母,謝謝妳還能包粽子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