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椏濢
一部享譽中外的文學巨著《紅樓夢》,絕非憑空虛構出來的小說,也非全然具體可證的歷史過往,而是兩者摻揉在一起的泥團,很難一分為二。虛構是加油添醋的感官效果,真實情境才是創作的源泉。曹雪芹就在這種條件下,寫出流傳千秋的偉大作品,讓後代可以從不同角度去解析與想像其豐富的創作底蘊,也是我餘生百閱不倦的精采篇章。
曹雪芹的先祖,在明代為瀋陽中衛世襲軍戶,直到曾祖父曹璽,被提升為內廷二等侍衛,才靠近權力中心;加上其妻孫氏是康熙帝的奶媽,因此備受康熙的眷顧與寵信。康熙二年,曹璽被任命為江寧織造,負責主管採辦皇室江南地區絲綢,並監視南方各級官吏,家族顯赫一時。
康熙帝在位時六次下江南,其中有四次親臨曹府歇腳或辦公。曹璽為此花費重金布置場地,張羅上千隨從的一切開銷,卻也散盡了曹家長年積累的油水,甚至不惜掏空國銀來維持表面的風光。讓人不禁聯想到,這與《紅樓夢》中金壁輝煌的大觀園,實際上早已千瘡百孔的頹敗,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清朝封官封爵並非世襲制度,不能維持家族榮光於不墜,若後代無再立功建業或轉文科考試中舉,定會坐吃山空,無法享受前輩的榮華富貴。《紅樓夢》的賈家便是如此。
立了軍功的賈寅,就像曹璽坐擁江寧織造,曾經風光無限。然而「富不過三代」,傳至第四代,曹家或賈家子孫均無出色的表現,紅樓掉漆,日薄西山,曹家只能寄望曹雪芹,賈家寄望賈寶玉──他們都是被看好的讀書料子,有機會考取功名,扛起家族基業,維繫昔日榮光。兩兩相較,不就是曹雪芹自身處境的投射嗎?
曹家的靠山康熙皇帝駕崩後,四子雍正繼位,他是出了名的嚴刻,對父親寵信的曹家頗多猜疑,料想這個家族一定汙了龐大公款,就藉故派軍隊進入曹家大肆搜索,結果只搜出一千兩銀錢,還不夠動員軍隊之花費,方知曹家真的破產了。這時的曹雪芹才十歲大,命運反轉直下,跟著家人躲回北京度日。
曹雪芹一生享受過富裕繁華,也經歷過寒天飲冰雪的窮酸,故而對人生產生了如元曲《桃花扇》經典名句「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那般空無悲愴的體悟。
因此,有人認為《紅樓夢》是一部自傳性的小說。書中的賈家與曹家之間,確實有很大的想像空間。同時,他還將自身比擬成多重性格,有林黛玉的飽學,有薛寶釵的圓潤;尤其更像賈寶玉,同樣要承擔起家族的重任,卻又像女媧補天那塊被遺棄的石頭般無用,感到極為無奈。
當繁華落盡之際,有人選擇奮發圖強走上仕途,有人選擇進入山中修行,有人選擇遁世,隔絕紅塵……曹雪芹選擇用盡心血,去撰寫一部以時代家族興衰為背景,以人物形象為描寫核心,有盤根錯節的家族利益糾葛,也有階級人際網絡交錯;更加可貴的是,他從不做價值判斷的引導,只呈現事情的真相,讓讀者用自己心中的那把尺去丈量。
因此,不管世人對「紅學」的好惡,無論從哪一個視角觀之,《紅樓夢》都給不同時代的讀者提供了多元的討論空間,是一部很高明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