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敬琳

信徒以苦行朝拜聖地，是為了表達對信仰的虔誠，若旅人以苦行朝見勝景，是否足以彰顯對風物的萬般著迷？

遊法一圈，旅宿二星，室小，行李與人輪流睡床，浴室唯一人獨霸，容不得第二人；晨間餐點、餐具供應有限，晚到團員乾眼看人吃食，自己吸空氣，連托盤也沒有。領隊帶團風格隨興，無論路線規畫或節奏掌控都追隨他的興致，造成午餐自理的我們，經常倉促進食或沒東西可吃，以及晚上遲近宵夜才用餐的窘況。

法國觀光客眾多，但公廁少得可憐，團員屢屢憋尿，我跟外子最高紀錄八小時。久聞巴黎地鐵尿騷味遠近馳名，今日一聞，果真名不虛傳。即便如此，勝景當前依舊不禁張目咂嘴，什麼肚餓、尿急、睡眠不足等生理上的一切苦痛，全被心理上的巨大愉悅覆蓋，如聖光臨照，見光不著影。

不過是香波爾城堡內拱頂，隨處浮刻蠑螈頂戴皇冠與標誌Ｆ的雕飾，襯以城外幅闊的法式庭園，便逗人心馳王室尊榮華貴的昂揚風采，神蕩於講求對稱幾何設計的苑囿之美；不過是名喚聖米歇爾山的大礁石島嶼，嶙峋巨石上聳立巍峨的修道院，狂風在周沿肆吼怒嘯，搧得行人站不穩腳，卻蝕動不了信仰予人的恆定力量；不過是港口馬賽，聖母教堂拱頂多處懸墜成串的大小船隻，供奉的聖母同媽祖是海上守護神，而地中海粼粼湛湛、溶溶疊疊，猶似朵朵雲翳篩下萬頃金光，時潑時斂，竟淌出昔人馮風御浪的神思遙想。

隨興，也能偶遇驚喜。景點間的空檔，領隊臨時興起帶團凝睇莫內長眠墓園，信步之際聞得教堂傳出琴音，我與外子好奇入內聆賞，原來是指揮兼作曲家休斯．雷納為當地吉維尼藝術家舉辦的音樂募款。

他曾指揮全球超過一千五百場音樂會，這次，他手持的不是指揮棒，而是往復敲擊迴旋彈跳於黑白琴鍵奏鳴出的舒伯特與莫札特，音符在十字架上躍動，旋律在彩繪玻璃間迴舞，更有不受控的樂章溢出門外，闖入墓園喁喁細語，連莫內也側耳傾聽。

誰說房間狹仄就睡不安穩？我跟外子天天累癱倒頭大睡。誰說捱餓沒力步行賞景？勝景在目，手機自動虎食狼吞，乏力的腿頓時變得健捷。誰說憋尿影響遊賞情緒？人的適應力強大到自己無法想像，將驚奇發現憋尿之苦與遊賞之樂是兩回事，彼此能和平共處。

朝聖者長途跋涉的堅苦卓絕展現對宗教的堅定不移，而我們這等朝勝者旅途經歷的艱辛刻苦也同樣昭示對大觀的迷戀熱愛。或許，快意的旅遊不一定要吃飽、睡好招待周全，它可以有另一番風景，而這幅風景更能觸發旅人深融風物，感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