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隱匿

有次我在一家素食餐館吃飯，因為有點無聊，便把菜單從桌子的角落移到眼前，一邊吃一邊看，想著下次可以改吃別的什麼。這時老闆娘從我背後走過，她幽幽地伸出一隻手，把菜單硬生生地從我眼前挪走，並且轉了一個彎，放回原來的位置！

儘管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也不算是多麼沒禮貌，可我當時就是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驚訝與不舒服。我認真地想了一下，究竟為何我會如此耿耿於懷呢？結果竟是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的老闆娘！

我也有很多類似的強迫症狀，看到menu沒放在固定的位置，或者桌子沒放平，客人使用時發出搖晃的聲音，我就渾身不自在。只是我會忍耐到客人離開才去調整，但素食店老闆娘不會，或者她根本沒注意我正在看，她發現菜單亂放就出手將之歸位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想清楚以後，我對那位老闆娘的觀感便從不舒服轉成了同情與理解，還加上一點羨慕。

在我當書店老闆娘的十一年裡，每天都在與類似的說不清楚的情緒搏鬥，客人喧嘩、玩貓、在貓的水碗裡洗手、不告而來採訪、將書架上的書取下搔首弄姿打卡拍照……我無法忍受卻一直忍受著，終於變成一位臭臉老闆娘。

當書店終於結束營業，我開始接受放射線治療的那段時間，每個人看到我都驚訝於我氣色之好，那時我總是笑著跟朋友說：「放射線治療是無差別殺死局部細胞，奧客是無差別殺死全身細胞，所以奧客的殺傷力遠勝放射線治療！」

如今，我不當老闆娘已經三年多了，那些對奧客的情緒已不再干擾我，但我還是深深記得身為老闆娘的苦，因此不管走到哪家店，我特別能體恤各種老闆娘的壞行為︱︱臭臉、罵老闆或罵客人︱︱我都覺得很好，只要不壓抑自己就好。

店家標語藏心情

又比如和我媽去餐館吃飯，她總是擅自轉電視台，或者突然拿出切好的水果來吃，我都會緊張兮兮地加以勸阻，神經大條的我媽問：「為什麼不行？」我說：「我們討厭奧客，自己就不要成為奧客。」從我媽的表情看來，很明顯她覺得我有神經病。

再比如說，每家店多少會有一些標語吧，像是「辣椒醬很辣請酌量添加」或者「忙碌中沒有笑容請見諒」，最近還看到一個：「如果廁所門打不開就是有人在用！如果廁所門打不開就是有人在用！如果廁所門打不開就是有人在用！很重要所以重複三次！別再來問我了!!!」

像這一類活色生香的標語，總讓我樂不可支，因為一看就知道過去必定有許多客人豪邁地添加辣椒醬，結果太辣了，又要求加湯加麵之類的，或在忙碌中不斷地詢問廁所的門怎麼打不開？老闆娘臉色愈來愈難看，終於讓客人在網路上給了一星負評！

像這樣，我總是一邊用餐、一邊欣賞著店裡的各式標語，每句標語背後都有許多血淋淋的故事，都有許多令老闆娘崩潰的奧客行為，不知怎的，每當標語愈多、口氣愈抓狂，我就愈感覺到︱︱那碗麵吃起來特別香。（摘自《病從所願》，聯合文學出版）

作者簡介

隱匿

寫詩、貓奴。

著有詩集：《自由肉體》、《怎麼可能》、《冤獄》、《足夠的理由》、《永無止境的現在》、《0.018秒》；有河book玻璃詩集：《沒有時間足夠遠》、《兩次的河》；散文集：《河貓》、《十年有河》、《貓隱書店》、《病從所願》；法譯詩選集：《美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