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樹諄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停止說話，紛紛把手機關了。我們誰也看不清楚誰，卻清楚地知道大家都勉強地壓抑著快溜出嘴邊的驚呼。夢幻，一點一點，不規則地在草原、身邊、半空中，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明明滅滅，躍動著整個山谷。這是一個的擁擠的聚會，卻萬分地安靜；也是一個燦爛的盛典，卻在一點一點亮的間隙塗抹著最飽滿的黑。

我的目光挪移著，赫然發現稍遠處的亮光排列成一棵樹的形狀。朦朦朧朧，這邊罅缺一角了，隨即便輕易地填補；悠悠忽忽，那邊轉為黯淡了，轉瞬又熠熠地奪目。仰望著夜空，飄移的雲擺弄著星星的隱現，原來，夜幕是天上的樹，星星只是鑲在上面；而眼前的螢火蟲則是地面上的星星，牠們畫出真正的樹了。觸目所及，天上人間，盡是樹上的星星。

難怪李家維教授初見到我們便說，一定要待到晚餐後的夜賞螢火蟲，這絕對是此行最大的「亮」點，那個畫面實在無法言說，得親歷其境才能感受。他又說我們太幸運了，連日霪雨霏霏，今天竟然雨霽放晴，氣象預測說明日又將恢復雨勢。彷彿，這場星星的舞會就是特地為我們開演的。

承蒙科學人雜誌與李家維教授的盛情邀約，在這個春季的周日午後，參訪李教授位於苗栗南庄山上的玻璃屋。玻璃屋裡的珍藏上窮碧落下黃泉，東方的，西方的，古老的，更古老的，更更古老的，甚至幾億年前不可思議的巧合所塵封起來的琥珀世界。每一樣都有故事，每個故事都讓人聽得津津有味，但也讓人在每一次連接下一個故事時捶胸頓足，因為大腦實在留不住太多知識。我想，唯一能好好記住的方式，就是去研究它浸淫其中。只是，又有幾人能像李教授一樣，如此精微地跨越那麼多領域？

李教授娓娓道來的，是時間湍流下的縮時影像，但流水載不動人們的浮沉，就像每一樣古物歷任的主人們，終究消失在歲月的長河。物是人非，哪一樣不是曾經的擁有者手中的珍玩，但也所幸這些主人們離手前皆善盡託付之責，不然，人非物也非，也就沒有今日所見的瑰寶了。

此刻，置身於螢火蟲漫天紛飛的舞池中，雙手一伸竟有一隻停歇在掌心，顫顫巍巍何其渺小，但，如此的黑夜中又何其閃亮。只是，人們大概很難理解這也是牠多麼奔忙的夜，今晚能得償所願嗎？

要賦歸了，揮別樹上的星星們，顫顫巍巍地走在泥濘且崎嶇的山徑，漆黑中完全看不見自己，反覺得自己比螢火蟲更渺小了，至少，牠們還亮著一個小點。萬物之間何其相異，又何其相似啊！明日，還是得回到擁擠的人群，在漫漫紅塵裡無盡奔忙，不時竊問著：何時能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