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守鋼

（一）

她叫佐藤愛子。

這大名，就好像俺小時候吃的大餅油條，外加豆漿的早餐那麼普通。「佐藤」的姓，遍地盡是，「愛子」的名，一抓一把。

是太一般了吧，管生死簿的閻王爺或許忽略了她，錯畫了別人，所以今年一百零二歲了，還生龍活虎。

稀奇嗎？算不上稀奇，超過百歲在日本這島國有近十萬。

稀奇的是她沒躺平，還在寫書、出書呢！以前每年量產四、五本，現在？俺查了一下，去年一本，今年早早已有一本。了不起！一輩子也出不了一兩本的俺除了咬牙，唯有切齒了。

老太哪來這精力？

還用問，二十多年前，她八十歲時出過一本叫「老人力」的書，這「老人力」便是代言。

老人力？

島國也是使用漢字的地方之一，但說實在的，用是用，並不怎麼擅長，因為有比漢字更簡便，更易記的平假名、片假名站在一邊照顧著他們；何況閱讀漢字與假名交錯的文章，可以讓眼睛有鬆口氣的間隙。這不，俺把自己剛出版、盡是漢字的散文集奉送給一個上了年紀的學生，她讀完後的回信說，好像走進了漢字的森林，不小心便迷路。

哈哈！罪過，罪過。這讀後感也許就是他們對漢字的現實感。不過，讀漢字不拿手，並不影響他們用漢字造流行語。

比如「斷捨離」一詞，想必您也常常掛在嘴上的吧，十多年前是島國的首發，如今已不屬於流行語，而是在常用語範圍了。

還有很多，不提。

卻說這幾年又來了個「老人力」。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辛棄疾的這一忽悠，讓多少老人倒楣到了今天，也許還會倒楣下去。上了年紀就無緣無故給戴上了一頂「老」即「衰」、「老」等於「無用」的破草帽。

老人，一場大火之後的滿目瘡痍，哪還有什麼「力」？

啊呀，老太「三年早知道」，十多年前的書名就是「九十歲，有啥可賀？」。本來，高壽是求之不得，求了難得的大喜事，為啥不覺可喜，反覺可悲，可傷心呢？

為的是，眼前一直走的路走著走著，就迷失了，無法理解了。

就拿電話來說吧，以前是放在家裡的，現在可以隨身帶著出門。還在不久前老太竟不知有這神器的存在。有一天在家打電話叫計程車，半個小時過了，也沒能約到。不得已走到馬路上，總算攔到了一輛。於是，就向司機吐苦水，司機遞來一張名片說，以後用手機打這裡吧。

她問手機是啥，被告知除了打電話，還可以照相，讀書，計算，當手表，看天氣預報，手電筒，時鐘，鬧鐘……只有您不知道的，沒有手機裡不存在的。

頓時老太的眼前飛來了一個宇宙飛碟似地覺得不可思議。難怪啊，以前地鐵裡人人手上或是捧著書，或是翻看著報紙，現在呢，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一個勁地盯著手上的小屏幕不知看著啥，有的痴笑，有的緊張，有的一本正經。

於是，感嘆老了！

老了也有夢，都是老而殘的惡夢。因為，年輕人的夢向著未來，而老年人的夢是走向墓地。

從此，佐藤老太開始服輸？且慢。

（二）

很久很久以前，她的父親、哥哥創作的兒童文學、兒歌，至今都受兒童喜愛，連俺剛五歲的外孫女也不例外。

佐藤老太呢，二十七歲作品問世，一發不可收，每年四、五冊。至今寫作已七十五年，成集了的書有一百七十冊之多，得獎、暢銷是家常便飯。

也許因為有怒，有不平，與她父親一樣，被稱作「憤怒的作家」。

快一百歲時寫的是《生命不息，戰鬥不止》，去年的是《一百歲，就該認怂了？》今年呢，早早出版的是《一百零一歲，眺望終點站的前方》。以前充滿「年輕力」的她，如今不僅充滿「老人力」，而且滿是火藥味的「戰鬥力」。

據老太說，她沒什麼愛好，除伏案寫作外，女性喜愛的逛商店、購物、閒聊、打扮之類都與她無緣。

一百多歲的現在還要出書，為啥？

年紀大了，退休了，不再能工作了，也似乎就顯得多餘了。其實不然，就好像幼兒要聽童話、唱童歌，或者女兒不知怎麼做菜常常問母親，學徒工幹活要請教師傅一樣，把積累的經驗從上一代傳下去，這是人類生存下來，然後再傳下去的智慧，是必不可少的基因，她說。

「長平之戰」前半場，廉頗固守城池按兵不動，被懷疑得了痴呆症，撤換了下來，換上紙上談兵的毛頭小子趙括，結果一敗塗地。

這便是老人力。俗語說「薑是老的辣」，「將」的老辣，靠的並非武力、蠻力，而是腦力。

所以，與其「敬老節」買禮物孝敬老人，不如坐下來聽老人一席話；同時，作為長輩，也不可覺得老了，不中用了，就畏縮起來。不，有話就應該說，裝老好人，與己與人都非上計，佐藤老太告誡。

（三）

活長不易，人人皆知。所以，秦始皇要派風水先生徐福去仙人住的蓬萊島，當然未果，死時四十八歲；明王朝奇葩皇上多多，其中嘉靖皇帝迷信方士，也是酷愛煉丹的名手，雖靡費巨大，也不過六十而已。皇帝如此，平民百姓如何？不用多問，你知我知。

可以說，已進入人生百歲的如今，怎麼長壽也許不是問題，怎麼活，才是問題的中心。

啊呀呀，都說後生可畏，不，老人更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