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歸靜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從小便與葉小弟一同生活。他是那種一眼就令人稱羨的貓——四肢修長,身形俊朗,動作總是比我快半拍,身影總是比我高一寸。相較之下,我這短腿長毛的體型,顯得有些憨、有些鈍,走起路來蓬蓬鬆鬆一團,轉個彎都多繞半步。偏偏,我這樣的體格,還總有股想與他一較高下的衝動,時常發起無謀的攻擊。
每次我們起衝突,他總是神情從容,不動聲色地一揮爪,便將我推得老遠,好似人間百尺。他輕鬆地占領原本屬於我的窗台、椅背、紙箱,而我則悻悻然地退至一旁,彷彿那些地盤原就不該由我擁有。
直到這幾年,情況漸漸不同了。
葉小弟的身子,開始有些撐不住。他的輕盈,慢慢變成了虛弱;他的俊俏,藏著病影。他依舊手長腳長,只是那曾經從容自若的氣勢,如今有些稀薄,像是風中殘葉,仍挺著脊梁,卻顫顫巍巍。
某個傍晚,我們照例一同奔向晚餐。短腿的我,理所當然慢他半步。然而就在轉角之處,我的右前腳不小心勾上了他的左後腿——那動作並不猛烈,卻足以讓他踉蹌了一下,而我,竟就這麼超越了他,一馬當先地抵達餐盤前。
那一刻,我停住了。
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我雖不高,但比他重;雖不快,卻更穩。我的體格,原來也藏著分量,只是我從未看見過。
說不清那一瞬間是勝利還是失語。更多的,是一種曖昧的醒悟——那些年我總仰望著他,如今終於並肩而行,卻發現「高低」與「輸贏」,早已不再是我們之間的重點。
後來,我漸漸不再爭了。遇見他,我會稍微讓路,然後從容地走向他身旁,在陽光斜落的時候並排躺下,讓他靠著我這團暖呼呼的毛休息。我不急於證明什麼,也不再想贏什麼。
我只是靜靜地想著,這一生能與他為伴,即使彼此曾爭過、輸過,也是件極其溫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