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富閔

去年九月，貓咪腹瀉，帶他看了將近月餘的醫生。記得第一次急診，當天我在台南，下課，回到台北趕去醫院，走進診間看到乖乖躺在診間治療桌上的貓，想到的畫面是大四那年，一人從台中搭統聯到永康，跑到奇美醫院看我阿嬤。這個跳接的聯想，關係基礎何在？大概之於祖母，之於貓咪，我們感情模式極為相像：就是陪伴。祖母知道，我是一定會出現的人。貓咪也是這樣相信的吧。

那次貓咪急診，折騰到了凌晨，夜間新生南路，疲倦的uber車體，車窗折射看見的竟是一家人的圖像，年輕的司機，把音量放得很低。貓咪挨著身子，睡著，相當虛弱的模樣。記得第三次回診，腹瀉持續，束手無策，所有檢查做過一遍，正逢開學期間，工作有增無減。有一天，對著候診的貓咪，內心有個直覺，牠會自己調養。走出醫院，搭上uber，我看貓、貓看我。是不是貓也想說：「我快好了呢！」「我會自己好起來。」

那一陣子，貓咪如廁，陣仗很大，大家分擔工作，要搶在牠將排泄完全覆蓋之前，觀察形狀，製作紀錄。而我拿了一支亮度不錯的小手電筒，站在板凳，遠遠替牠打燈。目送牠走入了貓砂盆。記得終於看到完整的排泄，我怕太過激動，會嚇到貓，一直唇語，對著一旁同樣焦急的室友，比手畫腳：「快好了。」

貓咪十六歲。所有指數通通驗一遍，什麼事都沒有。醫生說，看起來像八歲的凍齡貓呀！記得初次與貓見面，貓躲在三層櫃後面：牠看我。我看牠。我當時永遠記不得貓是男是女，十六年過去，我也不去分牠是男是女。

第一次覺得被貓接受，是我躺在床上看書，夏天，很熱，貓突然跳了上來，我以為，牠要跟我四目交接，沒想到三百六十度旋轉，直接屁股對準了我，匍匐在我的胸口。那也是第一次我知道：紋路相當特別的貓，一隻米克斯的貓，不僅嘴巴有個鮮明的口罩；牠的屁股，也有一個愛心形狀的記號。

今年三月，春分，貓咪不適，直接手術，醫生用的語言是「打開拿出來」。貓咪小小的胃納，發現有塊巧拼──原來如此。本來要用內視鏡，太黏稠，不好夾。我被打開兩字嚇到，還好台北天氣極佳，醫院距離住家只有一百公尺遠。醫生專業，等候過程，全在陽光灑滿的休息區，就著窗外路上的車流，趕上這一波春分的行動力。一切相當順利。

術後半天，十六歲的貓，坐上新買的巴士，戴上甜甜圈，回家療養。畢竟肚子打開了。每天，怕甜甜圈脫落，舔舐傷口，發炎感染；又捨不得不能理毛。大家的日子，變動得很厲害。

那天，我一人看護，神經兮兮。藉機將屋子掃了一遍。結果在陽台看到盆栽冒出一株新芽。想起過年之前，我在迪化街買了一包種籽，認真培養幾天，小心翼翼播種，接著徹徹底底忘記。

貓咪恢復得很好，牠也知道挨了一刀吧！陽光灑在身上，睡到翻肚，肚毛剃光。肚腹的縫線清晰可見，而我又再次看到那一枚愛心的記號。那天，我們一起瞇著眼睛。牠陪我。我陪牠。窗外新芽持續抽長。至於開不開花，一切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