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傑
老人遠遠騎著牛過來,路旁的阿婆等候已久,等到近了,隨手折了身後梅樹上一根細枝,朝烤盤上正熱著的一塊餅一插,笑吟吟遞上前去,同樣的一句話:「我今天就要收攤了,這賣不掉之物,就請你代勞收下吧!」
老人連說不敢當,老是接受妳的好意款待,真是太不敢當的客氣話,伸手接過餅,然後繼續前行。牛似乎也老了,走得緩慢。婆婆恭敬的站著目送,直到看不見人了,才回頭繼續烤她的餅。
阿婆在這個許多梅樹的路旁擺了烤爐賣烤餅已經不知有多少年。她烤的餅用料簡單,味道素樸,就是揉了麵粉糰,包上紅豆泥的餡,圓圓一團放在平板烤盤上兩面煎到略帶金黃就熟了,這樣簡單的食材,吃來倒也可口。
天天賣餅,直到有一天遇到騎牛的老人家行過眼前,頭一次打招呼是:要買一個好吃的餅嗎?
老人家搖搖手笑答:不餓,不餓。
第二次再間,還是一樣的回答。
許久之後阿婆改了口:烤多了,賣不掉,麻煩幫忙帶走一個兩個吧。老人露出意外的神情,略一思索,便收下了。
日日行過,日日一個餅,餅剛出爐燙著手,於是貼心的插了根梅枝奉上。
老人不認識婆婆,婆婆後來知道他了,這騎牛老人家,竟是名滿天下第一智慧之師呢。但她依然態度未改,像一直都不識那樣的對待。對她而言,每日送上一個親手烤出來的餅,乃是一件最大的榮幸事。
這樣的烤餅、送餅,維持了不知有多久,直到老牛老了不再行過這鄉村之路,許久之後始知騎牛的老者已然仙逝,賣餅的阿婆好生悵然,每日賣餅,少了一個恭敬歡喜之事,有如紅豆餅餡不再甜潤。
當我路過那長長的參道,我不知一家接一家的賣餅人誰才是阿婆的傳人,或是最接近阿婆的原味烤餅的傳人,我看到的是每一位賣餅人笑容如阿婆之真誠,偶有現做的,我彷彿也從師傅臉上看到阿婆揉著麵糰、和著紅豆泥時專注頂真的神情。
梅枝之餅,裡頭沒有梅子,現在連插一根梅枝也省了,這餅一天賣出幾千幾百個,梅樹長枝哪可能長得那麼多那麼快,但餅上還是有梅的,餅的中央部分,烙了一朵梅花,吃著紅豆,似乎也嚼到了梅的香。
我來走這參道不是為了買餅、吃餅,我來參拜參道終端座落著的名剎天滿宮,供奉的正是當年騎水牛的老者,日本人視為最高智慧賢者的菅原道真。天滿宮院內種了許多梅樹,也和這梅枝餅一樣承載著許多故事,梅枝餅一說由來始於婆婆隨手插了梅枝於餅而得名,另說是菅原老人家仙逝之後婆婆繼續奉獻烤餅,將餅掛寄於天滿宮前梅樹枝上而得名;而天滿宮前老梅也有說是來自京城,隨菅原大師被貶於太宰府一夜自他的府邸飛來太宰府新住處相陪,另說則是學者貶來落落寡歡,親手植梅用以明志。我不喜考據,考據這個沒什麼意義,倒是在天滿宮古樸的庭院裡驚見一匹高壯的青銅麒麟,溫馴中帶著威武之氣,我非常好奇何以之前從未發現過?
來天滿宮多回,第一次參訪在四十五年前,彼時我還未對麒麟有所認識,哪像今天坐擁各式麒麟文物器物飾物藝品數百件,親拍中外麒麟照片數千禎,還辦麒麟展、出麒麟書?
那時走過參道,只注意到滿滿一路的人形店,博多人形據說全日本最美,而今走遍整條參道,竟無一家有賣,桑田滄海,四十五年是會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