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夏客
外子一聲令下,抽屜裡的戰利品變成廢棄物,昔日像彩虹般的榮光剎那消逝,不禁潸然淚下;但居於現實考量,不用遲疑,只能破釜沉舟,把一生收藏的榮譽全都豁出去了,反正也無它們立足之地了。
一輩子任教職,除了傳道、授業、解惑外,還有滿溢的精力向外探索各項比賽,可說是無役不戰,戰無不果,榮獲大小長短不等的獎狀、獎杯、獎牌等戰利品,因而,特別保存於大型抽屜裡。
憶及在職時,企圖心盈滿胸臆,像蒼鷹似的目光炯炯,精神矍鑠,緊盯著「獵物」不放,挑戰生命的極限,我不認同張愛玲說「生命像一襲華麗的袍子,爬滿了蝨子」的悲觀;我欣賞林徽因說「生命有如四月天」的美好,她給了我正向積極的意義。因此,我的字典裡從來沒有所謂的「失敗」,累積了四十餘年的戰利品,剛好裝滿一整個抽屜,也存放著一道道曾經有過的「彩虹」。
追憶那些年那些賽事,就像奮力攀爬一座比一座更高聳山峰,踩踏過滿地荊棘,又或義無反顧邁向急風驟雨中,只為欣賞那雨後綻放的那道彩虹。我堅信老生常談的那一句話:「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果然如此,一次次從長官手中接下眾所期待的獎品;霎時,一道耀眼的彩虹從我身上乍現,吸引眾人目光,為我歡呼,為我讚歎。披掛一身的榮光,讓我忘掉先前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辛苦拚搏。
絢爛總將歸於平靜,戰利品帶回家中,不是彩虹,而是一塊塊「虛有其表」(鑲鉗金屬薄片)的木頭,就一直沉寂於篋笥中,久了就忘卻其存在;像極那光彩奪目的「彩虹」躲在烏雲背後,伺機而動。那一年母親節前夕,女兒興沖沖地奔回家來,在抽屜裡挑三揀四,然後揹走一袋的「彩虹」,說要參加該單位模範母親的選拔。我心裡存疑,會不會搞錯方向?但看到她胸有成竹的認真樣,像似評審委員已確認過,不容許任何人詆毀她心中的神;此時,那一道彩虹像撥雲見日,又瞬間出現。
退休後,像退役老兵,刀械武器都得卸下來,孑然一身,它們也跟著主人退隱,更是靜默如谷,有著莫名的孤寂;雖然它們都有冠冕堂皇的命名,如:師鐸獎、全國領導卓越獎……,來頭都不小,可又如何?像一塊塊有命名的木頭罷了!若不是女兒將它帶出場亮相,恐怕一輩子只能當「深宮怨婦」。
疫情時,兒子一家子由異國搬回來,媳婦待產,計畫久待,為了重整客廳擺設,得要清空這個占空間的篋笥。「媽!這些東西要怎麼處理?」我聞聲趨前一瞧,堆得像一座木頭山,真像童騃時堆疊在後院準備當柴燒的木塊。
老實說,要怎麼處理?我沒主意!樓上樓下繞了三圈,仍找不到安置的「墳場」。這時,外子見我舉棋不定,快人快語地說:「就搬到後院空地上,我再找時間,刮去獎牌上面的金屬片回收,木塊則送鄰居墊高雞舍用,裱褙獎狀就丟垃圾車……。」像繞口令似的,一口氣交代完成;我傻愣住,心中的寶卻是如此礙眼與不堪,過去一場場彪炳戰功,如今竟將成空,怎不齎咨涕洟?只能猛嚥下心口湧現之酸楚。
事情總是這樣子的,人生終究要放下,什麼「之光」在時間洪流裡會一併帶走,沙粒不留;先哲有云:「未始有物。」從來沒有東西存在過,現在擁有的也遲早會消失,包括氣化而成的身軀。因此,總該認清此一時彼一時,「上帝給的上帝收回去」,一切都是合情合理,何需眷戀當初的榮光與虛名!然而,我腦海裡留下的那一道道彩虹印記並未消失,既雋永又深刻,因剎那即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