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錄盛

媽媽流著外祖父的老師基因，雖只小學畢業，但通曉成語及俚語，會日語五十音，看得懂簡單日文。唱起山歌，轉音、飆高音、拉長音都有模有樣，在同輩中，算是較有文化底蘊的女士。人細心，重感受，會將紀念日在月曆上做記號，媽媽曾提及那天是他與爸爸結婚五十周年紀念日。

那些年，媽媽不適，求診多家醫院都沒好轉，進出醫院多次，但藥石罔效，住安寧病房多日，生命跡象愈來愈弱。有天院方發病危通知，但離爸媽金婚紀念日還有好幾天，不知能否等到那天，我央求主治醫師圓爸媽金婚之慶的夢，醫生說她來想辦法。

那天終於到了，一大早爸媽就梳洗整齊，盛裝紅衣，以顯喜慶，家庭成員全數到齊，阿姨舅舅也趕來。三個兒子分別頒發金婚證書，致贈紀念獎牌，獻上鮮花，阿姨致贈紀念品，爸媽互戴戒指。大家起鬨下，爸爸靦腆地親了媽媽的臉頰，媽媽蒼白的臉瞬間變得粉紅，想躲又沒躲掉的嬌羞模樣，宛如出嫁的少女。接著媽媽送子女各一個傳家信物，我身顫手抖地含淚收下。最後，大家輪流與爸媽合影。

切蛋糕時，大家強忍情緒，不讓淚珠滴下，那天的蛋糕是我吃過滋味最複雜的蛋糕。此時媽媽已無力再坐，家人合力扶她躺回病床，爸爸紅著眼餵媽媽吃蛋糕，媽媽欣然接受，並不時露出滿足微笑，鶼鰈情深，狀似溫暖，卻藏有生離死別的殘酷，因為那是媽媽生前吃的最後一塊蛋糕。

此情此景實不忍視，擋不住激動情緒，想衝出病房大哭，剛好主治醫師來巡房，她只在門口觀看，與我眼神交會後，豎起大拇指比讚，我點點頭。啊！這是多麼溫馨，又令人揪心的金婚之慶！媽媽圓最後願望二天後就撒手塵寰，留給家人無限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