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小姑跟我不只是姻親關係，且是至交情份；她確確實實成為我中年人生裡非常重要的角色。

這兩年，小姑來電話密度低了，因為，兩個兒子生了四個孫子，大兒子媳婦出國度假時，她要飛到新加坡坐鎮，陪同工人照顧孫子，小兒子和媳婦則在左營各有診所，她也不時要客串最小孫子的日間保母；此外的剩餘時間，還要招待國內外川流不息的朋友。

丈夫和兒子，這三個男人，一直合力寵愛小姑。兩個兒子，一個活躍國際品牌行銷，一個和媳婦投入浩瀚的中醫領域。二十出頭即做軍人之妻，小姑不是月月看得到丈夫，她認知自己必須是獨當一面的母親。每兩年，一定帶兩個兒子出國見世面、長知識，自幼培養男子漢的獨立自主與應變自信。

哥哥十二歲那年，小姑說：「媽媽今年拿不到假，你負責帶弟弟出國。」當時，弟弟不到十歲。沒有手機，資訊不發達的年代，哪個媽媽敢讓十二歲小哥哥牽著小弟弟出國？小姑的信任，造就兩個有擔當的孩子，不但凡事敢，也凡事暖。

十月初，小姑在家庭群組中說要過生日，請大家吃飯。因為她從不在意儀式，以致通常反應較遲鈍的我先生定南，這次有點敏感，他，打了電話，先知道小妹要去長江郵輪，接著知道小妹健康亮了紅燈。

他放下手機轉述時，我當即崩潰；因為我自己最近有點情緒管理失當問題，定南制止我立刻回撥電話的舉動，說：「不要急，等她旅行回來看完確實報告再說。」我聽從先生的建議，不打電話，不寫簡訊，一方面不讓自己過激的關心造成困擾，一方面又擔心這樣的安靜會錯過適當的關切時機。種種忐忑，一直捱到小姑旅行回來。

小姑來電話陳述住院切片的過程。當我從先生手裡接過電話時，未語先泣，小姑說：「先生背著兒子抱著我哭，兒子背著爸爸抱著我哭，愛倫姐，你們都不要哭，我自己都沒哭。這事，遇到了，就面對，就接受。回想一遍，我的人生真的都是歡樂，沒有什麼錯過或遺憾。」

如上對白，讓我想到電影《影子大地》女詩人黛博拉溫姬和教授安東尼霍普金斯的深情，其中最動人的情節，是生病的女詩人努力「訓練」教授體悟「我們因愛而方知不孤獨」的情懷。小姑確定有健康麻煩後，認真對所有的我們進行「心理輔導」，這是什麼樣的勇敢？朋友要去探望，小姑說：「我沒有病懨懨躺著。可以到公園邊走邊聊。」

往後的幾天，她陸續做了決定，不化療，不手術，但可接受非侵入性的中醫調養，愛她的三個男人，也都不爭論就順從她的節奏。

規畫好心願清單的小姑，一如往常充滿溫柔的自在堅定，她對病情沒有忌諱沒有避諱，絲毫不情緒化的穩定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人格特質，巨大能量的愛，可以帶來峰迴路轉的新情節嗎？（下）